王絮抬手稳稳地捏住他下巴,一手指尖拈住糖块,神色平静,语气没有丝毫波澜:“我从不吃糖。”
尝过这一星半点的甜,好像能忘记这辈子要吃的苦。可这甜头过后,泛上来的,只有一阵辛酸而已。
“你放下心便好。”徐载盈直视她眼眶里的红血丝,轻轻地叹了口气,“胡不归已应允我带走此地秘宝,只是有个条件,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已经应下了。”
他倏地张嘴咬住她指尖,不轻不重,如衔起落叶一样,将这枚糖叼过去。
不予她反应的时间,濡湿的唇贴了上来,半块黏糊的糖在二人舌尖融化。
“我监视胡不归,十年有余。”
“先帝徐恒有九子,胡不归的父亲,乃是前任太医院院判。有传言称,八王之乱时,先帝将传位密诏托付于他,便有人说我父亲得位不正。”
“发现此处,是意外。”
舌尖尝到一丝沁甜,这甜如融雪化入春溪。
王絮抬眸望向他,一阵衣料摩擦的窸窣声中,徐载盈将她揽在怀中,手臂环住她脖颈。
眸光流转间,尽是怜惜,仿若稍一松手,怀中之人便会消散如烟云。
王絮猛地推开他,站起身。
箱子吱呀一声,震起大片尘灰。
徐载盈正抬眼望来,眸中含了几分转瞬即逝的暗色,眼尾有一圈将融未融的潮湿红晕,唇畔微肿的模样像被人含了血吻过。
徐载盈紧扣她的手臂,一路吻下去,王絮将化了一半的糖块顶在舌下,掌心渗出了汗,声音含混不清。
“我们知晓了他的秘密,他不叫我们留在这里,做一对神仙眷侣?”
徐载盈眸中隐约有水汽氤氲,哑声道:“你……要与我一同远走高飞?”
“你不愿?”王絮垂眸反问,未待他作答,便退后半寸,避开他的唇,“跟我走吧,我们寻处竹篱茅舍隐居下来,你劈柴舂米、浆洗衣衫,我生火煮饭……”
“就像我们从前那样。”
绵长的喘息略过耳垂,颈间传来一阵结痂触感的痒。二人对视,徐载盈颔首,站起身,提起一边的剑,不发一言。
许久,他眸光微敛,声音温和了许多,“真是一场黄粱美梦。”
“你对如今的处境有所不满?”
王絮顿了一下,才开口:“从今往后,只怕是这京城中,想吃我的肉,喝我血的人,再不会少了。”
“你舍得抛下这一切?”徐载盈的声音辨不清喜怒。
“许是我自私,只觉从未真正得到。”
天边细雨淅沥,徐载盈站起身,以袖擦拭着手中的剑,剑锋映出他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动作一顿,垂了下眸,“从未得到么……你那日问我妻室,我心生恨意,只是恨你太过卑怯。”
“我可立誓,此生非你不娶,此后祸福与共,生死相随。”
雨声突然喧嚣起来,碎雨自未合拢的窗挤了进来,徐载盈将剑推到一旁,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只是,这样的一切,你真的愿意接受?”
王絮跌坐在地上,潮湿的水汽自罅隙吹了进来,吹得她脸颊几乎无一丝血色。
接纳他的荣华与富贵,分担他的苦楚与命运。
见她怔忡不语,徐载盈喉结微动,别开眼补上一句,“其实是你要抛下我了。”
王絮哪有带他同行的打算,不过是想让他知难而退。
“去寻个不认得我们的地方,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徐载盈如瀑长发埋在她颈肩,一丝甜意裹着他身上的冷香,团团围了上来,“这样说来,我不愿,倒像是触手可及的幸福,被我生生摧毁了。”
不愿被人威胁性命,这绝不是她唯一的理由。
在徐载盈的眼中。
她常被困在无可选择的境地,既不会率性而为,亦不肯为了一点松快向命运妥协。
过去的少年,如今的自己。
早过了憧憬的年纪,便不再对凶险命运怀揣希望。
王絮的冷漠早与血肉长作一处。
天边,乌云压境,细雨如织,徐载盈抬眸看她,王絮仰起脸,任细雨打在脸颊,眸中倒映出煜煜星火。
“我心中并无惧意。”她轻声,“如今只想向前走走,无论去向何方,不知归处,亦无妨。”
十年,她人生的一半,与怀愁一同焚尽。
往事流露出的印迹,只需多问上一句,处处皆可找寻。无处可寻的,只有一颗少年时的心。
千山万水,浩渺天地。
她要找回自己。
浅灰色的夜,二人并肩下山,山下有一处溪谷,徐载盈眸中映了一星半点灯火,垂下睫毛,眸中隐约有水光,一片黄晕勾勒眼廓。
他终是败下阵来。
待一切了结,这并非无可能。若真如她所说的做了,她还是她,那他,还剩下什么呢?
他甘愿向她交出已有的地位、未来的权势,甚至代她背负世间所有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