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许多年前,坤宁宫也曾养着一大批黄莺,咿呀咿呀地唱曲。
殿内并未点亮过多的灯火,只余下几盏昏黄的灯笼。
林皇后喜看幼子唱戏,徐载盈唱了半个时辰,体力就不支了,他命人送来了百只黄莺,盼着他的母后不再成日唤他“阿莺”“阿莺”。
戏子才会称作“莺”,他不是百灵鸟,是太子。
徐载盈离开这个囚笼一样的家之后,林皇后蜡一般溶了下来,皇帝见不得一国之母这般。
在一个冷雨之夜,诞下二皇子的王美人失去了生命,皇后重逢了她的莺儿。
而后,皇帝陛下遣人杀死了所有黄莺。
自那夜以后,再也无人唤阿莺。
是一个月前,这个叫王絮的女人,重新救活了他。
“王絮。。。。。。。”
徐载盈反复咀嚼这名字,似有恨意,又有不甘。
得知王絮要嫁给县长的那天,徐载盈追去了她家。
那是扎堆建的几栋茅草屋,王絮单薄的身影正伏在磨盘上,苍白的脸颊沁着薄汗,手推着磨车,浑浊的豆汁就滴进桶里。
寒冬腊月,她却浑然不觉,随手扯过粗布衣袖擦汗,一抬眼,与门口僵立的徐载盈撞了个正着。
“你……”她惊疑不定。
“婚期将近,她们还要这样压榨你?”
“习惯了。”王絮推他出门。
“未必只有嫁人一条路。”
徐载盈猛地扣住她的手腕。
汗津津的手湿热,长指上破了个口子,干涸的血迹被他指骨无意摩挲,使得他也沾上了暗红。
徐载盈蓦地抽回手,心间一阵忐忑不安,他阖了阖眼,眸中惊疑不定。
他从未主动与王絮如此亲密。
可气她一家人如附骨之疽,她这般安于被摆弄命运,甚至连反抗之心都生不出,又笑她目光短浅,偏安一隅在这小县城,嫁给县长算什么?
她为什么不明白,一个人能依靠的,始终只有自己?
不知是何时转身离去,回到山洞后,徐载盈倚着冰凉的石壁坐到天亮,直到日头西斜,才等来王絮的脚步声。
“阿莺,我不嫁他了。”
她哄孩子一般道。
徐载盈捏着根树枝在泥上写字,闻言,抬眸凝她一眼:“你要逃婚?”
这很好。
她一开始不就是请他帮忙,摆脱这桩婚事吗?二人云泥之别,她心生怯意,又有了屈服的意思倒也正常。
她是又想了什么可行的法子?
这不重要,终于事情又回到正轨上。
他会帮她。
“你不必担心,我——”
还未说完,徐载盈止住,一个身形高大的人走进山洞,这人身穿粗布棉袄,扫视徐载盈,神色冷淡:“明日我就会带阿絮走。我跟她成亲,生米煮成熟饭,我不信那县长还要她。”
王絮没有反驳,而是说起另一桩事:“行云读过书,明事理,往后我不在,他会照应你。”
生米煮成熟饭。
不信县长还要她。
不知王絮从哪找来的这般读过书,明事理的人。
她倒是又选了个最下等的法子。
这些天,他教她的,合着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还带着这人来见他。
徐载盈静了一阵,喉结滚了一下:“你们成亲以后,她在家中相夫教子?”
“嗯。”王絮点头。
未时,阳光熹微。
洞穴外有片山楂林,枝干上生着一簇一簇火红的山楂,好似雪峰有火从天而降,将层林染尽。
徐载盈的瞳中隐约凝起了霜雾,寒意淌在溶溶琥珀间。
他无声地别开视线,喉间溢出一声叹息:“我岂需他人照顾?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隋行云怒道:“你可别不识抬举。我们大老远跑来,好心好意要照顾你,你倒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要不是你救过絮儿,我才不稀罕管你这档子破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