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捏住酒杯,昏暗光影落在他侧脸,颀长的人影沉默了片刻,道:“他们,如今在地下团聚了吧。”
王母对着油纸不住流泪,嘴里没有东西,声音便不再含糊。
——“郗儿,郗儿。”
崔莳也与小僮一并抬起一个一人高的纸质食盒,以长竹竿将将顶端悬挂着的灯高高挑起。
一串串的灯流星般自行坠落而下,薄纱和纸化作灰烬。
一簇簇雪灿银花,迸射的冷光凝在他眉宇上,灯烛流光溢彩,焰火藤黄,漫天荧光纷飞如雨。
“终有一日,我将辞而去,去往诸楼环立的城邑。”
这一天终于来了。
食盒里的萤火被放飞在半空,拼尽全力地奔向自由。
周煜端起酒盏,一口接一口地喝下,紫红的酒液浸湿了衣襟,见王絮过来,顿时停下,“真有意思……”
他松开一指,指向远处以余光扫来的崔莳也。
“若是他知道,你曾在长陵郊外,杀过一个深闺弱质都不如的掌柜——”
可王絮没回答他,只望向远方的崔莳也。
周煜缓慢地掀起眼皮,萤火在王絮看来的时刻爆亮,它没有熄灭,只在她眼睛里燃烧。
半空中,灯花所化雾气为风吹散,食盒内,流萤熠熠,长明不熄。
那一刻他才相信,微小生命亦会发光。
周煜斜瞥她一眼,嘴角微微勾着,“王絮,生辰快乐。”
正值夜间,本就宾客繁杂,如今更是乱作一团。
“陆大人……”刘妈妈陪笑打量站在一边默不作声的青年,“这位大人。”
刘妈妈双臂被反手拧至身后,挣扎无果后,她皮笑肉不笑道:“大人这是何意?”
陆系舟站起身,取出怀里巾帕,将手擦拭干净,冷冷地一瞥桌上信封,道:“即刻封查此楼,楼中相关人等,一并押解带走。”
众官差鱼贯而入,开始高声驱赶来客。团。
刘妈妈冷眼看着陆系舟,咬牙道:“草民好生生开门做生意,不知触犯了哪条王法?”
顿了顿,她又抬手指向一楼,语气里多了几分哀求,“大人有所不知,一楼才刚给岑大人的千金办了宴,场面还未收拾妥当。您看在岑大人的面上,能否宽限片刻?”
陆系州侧头沉思:“何事都让她赶上了。”
正待他思量一番,不远处窗畔的青年指节动了下,出声叹息,话音很轻:“速封此地出入口,待楼内宴会散场,再把一应相关人等,逐个押解回大理寺候审。”
静谧的夜色中,“嗖”的一声尖啸打破了宁静。
一道亮光如流星般直冲云霄。
“不可让一人逃脱、有丝毫差池。”
徐载盈仰头,恰好途径了它的盛放。
星光载着绿萤火,载着幽微的绿芒漂浮于林叶罅隙,漫天匝地,徐载盈一人静立在轩窗前,孤形只影。
夜里漆黑一团,乌云蔽月,星空闪亮。
崔莳也轻声说道:“这几日月明星稀,难得有月晦星明的日子,我想着,你素日里虽不喜萤火,却也并非厌弃于它,不过是叹其势单力薄罢了。只可惜——”
世间长存不灭的星光,没有寿夭荣枯,不懂苦乐分合。不因公子慕恋晦暗,不为一人独守长明。
它悬于高穹,古今无异。
“崔滢?”王絮向他走去,凑得很近。
心怀怜悯的人,怎会不对这微小的物件,心怀共情呢?
崔莳也与她视线撞上,心里一慌,下意识连退两步,“咚”地一声撞到了柱子上。
王絮将帷幕拉上,狭小空间将两人包裹。局促之下,他别无选择,只能在椅子上落座。
崔时也脸颊沾染上些微红晕,漆黑眸中水光滟滟。褪去了往日清冷,温声道:“今日明星荧荧,倒叫满街灯火失色几分。”
领口杂乱的散开,露出的肌肤清瘦软和,甚至可以看到颈部青色的青筋。
这大概算得上一份,毫无算计的真心?
王絮觉得难以置信。
他们隔着难以跨越的遥远距离。站在边缘看中心,喧嚣将她向里拉,再往外推。
崔莳也的心交给了一个清白的人。
可生于泥淖,便不可能有真正的清白。
一团漆黑中,星点微光在崔莳也发间隐现,微微振翅,似银河倾洒。
气息亲昵地扑过来,崔莳也与她隔得很近,一瞬不瞬地注视他。
如同置身绝境,无路可逃。
可王絮伸手拈过他发丝上的小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