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光一现,这柄在边境饮着血的传世名剑,就这样落在甄云濯的肩头。
“当年徐敬偶然得知所谓‘化病子’的传言,到处出卖我的生辰八字,想用我换取最后利益,其实最先知道的人,不是定南王府也不是所谓的幕后之人,而是你。“徐雪尽忍着心中悲痛,字字清晰,“你得到了美人恩,却因为心中道义不肯让别人一命换一命,徐敬与东厂暗中勾连你早有察觉,而我又有这样的八字,所以你所谓的与徐府结亲,皆是你早早就想要我的命,将我握在手里,难说还能借我扯出徐敬和东厂,一箭双雕。一个无关紧要的庶子,本来早该死在你王府的侧门,为你所用是他的福气,对不对?”
九歌剑就贴着甄云濯的脖颈,他只要微微一动,就能见血。
“对。”甄云濯微微张口,嘶哑着声音承认。
徐雪尽手指用力,紧紧握着剑柄,他肩膀微微颤抖,几乎要嘶吼出来,再开口,却还是忍了个干净:“我突然就死了,坏了你的计划,所以你才如此生气,要去救我。至于玲珑,不过是你伪善的面具下一出必须完成的戏,但这也正好成全了你的心思,若不是她,我死透了,你都不会知道。”
“对。”
“你将我救回来,发现我中的毒是化僵,世间无药可解。天时地利人和,我就该做你的容器,这还不是我最有用处的地方。我昏睡的四个月,你查到了定南王府,想到我与定南王府无形的死仇,心中计成,待我醒来,天然就是你斩杀户部、吞吃王府的好剑,只要我绝对忠诚于你。”徐雪尽眼睛开始发红,又是要蓄不住的眼泪。
“对。”甄云濯看着他,觉得要被什么撕裂开,他顿了一下,又缓缓摇头,“也不对。”
他轻笑一下,像是在回忆,又像是突然醒悟了什么。
“娘子,那时我还发现,我很久很久都没有见到你了。”
甄云濯在确认心意后的很多个日夜,都会恍惚想起十六岁的徐雪尽。他高高在上地看着那个还年幼的少年郎,忘记了那日宾客多少,言语如何,却记得徐雪尽那日所站之处的青砖,和缝隙里生出来的青苔。
再见到,是狼狈不堪的将死之身,冻结在雪地里,像要化成永恒。
“我那时想,你要是就这样冻死,也很好。我就能把你封进冰棺,好好看着。”
他那时无所谓徐雪尽活着或死了,却是认真地想要拥有他。活人东奔西跑,抓不住也摸不着,死了就能变成他的东西。
那是甄云濯除了皇位,第一次刻骨的欲望。
他静静看着躺在雪地里的徐雪尽,就是这样的心情。他好美,又那么草芥的一条命,甄云濯看到孙府的人带走了孙孟京,却将他留在原地,心里竟然莫名欢喜。
没人想要你,只有我想。
若非那个婢女突然闯进,他真的会这样看着,直到徐雪尽死在那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天。外人的出现让他找回了人的皮囊,甄云濯哄骗了那个无知的少女,他遗憾。
遗憾只能重新想法子,将一个活人据为己有。
“从那日后,我就再没见过你。”甄云濯笑起来,他惨白的唇和着胸口隐约的红,很是诡异,“我不该见你第三次。”
第一面他想要一颗所向披靡的棋子,第二面他想要一具被他私藏的绝色尸体,第三面,他想要一个完全属于他的人,活着的人。
甄云濯有些病态地捧着自己的心口:“娘子,我对你的利用是真的,但我对你的情意也是真的。”
“你住口!”徐雪尽突然嘶吼起来,微转剑锋,轻易就摩挲过肩膀的皮肉,洇出血渍,“都是假的!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看着我对你情根深种,再愚蠢地为你而死,你很痛快吗!你这个变态!”
他声泪俱下:“你、你欺我、瞒我、利用我!让我在一无所有的境地里愈发绝望!你让我将你当作唯一的牵挂,让我活着的意义全部来自于你,让我相信这凉薄世间还有你这份温情!却是为了断我后路,斩我犹豫!你要一个死士,如此心机!”
徐雪尽用力,九歌剑在甄云濯肩头陷下些许,甄云濯却一分神色未变,只定定地看着他。那双眼里的东西他太熟悉,无数次肌肤相亲心意相通,甄云濯都这样看着他,无数个他深睡的日夜,也都知道有这么一双眼在看着自己。
看看,多痴情。
他绝望闭眼,咬牙将剑甩出去,徐雪尽上前握住他的臂膀,却没敢多用一丝力气:“为什么?甄云濯,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要一个死士,何必让我赔一生的热烈、毁我一个寻常的人生!你用计谋,换我的真心,来日待你身登大宝,这青史上我徐雪尽的名字是虚无?还是一笔你巅峰路上的罪大恶极?你说啊!”
他跪下来,双手顺着甄云濯的手臂滑到他的手腕,哭得泣不成声。恩义怨恨能一分一分算清楚,那他的心呢?如他这样大仇得报、世间了无牵挂的人,那一颗撑着漫长岁月,明知结局潦草仍要倾心一遭的。。。。。。心呢?
“我只是想活着。”甄云濯用尽全力地抱住他,声音闷重,像春夜突然而至的惊雷,“徐雪尽,我只是想活着,有什么错?我利用你、害你、骗你,都是真的,可我对你,从来真心,未必假意。”
他拽起他一只手贴在左胸,扯动得肩膀伤口撕裂,甄云濯目里都是压不住的痴绝情意,裹着他自己都承受不住的滔天仇恨:“我用我自己来赔了!徐雪尽,我做错了事,认不清心意,鬼迷心窍。。。。。。欠了你的,我拿命还!是!我要借你翻了徐府,要借你吃了定南王府,让你仿制兵符,要你装失忆引蛇出洞,要你用你自己供养我!可我爱你,我没有用计谋换你的真心,我用我的命!”
徐雪尽睁着眼睛看他,想挣脱他的手却分毫动不得,眼见他素衣下的殷红变浓,徐雪尽声音有了慌乱:“你放开我!”
“你知道的,你为什么还要来问我!我见你第三次就不顾一切赔给你一条命了!”他箍住徐雪尽的手,往自己怀里扯,撕心裂肺的吼声又传出了笑意来,“我们算不清了。。。。。。娘子,这下你真的欠我一条命了,你不要我,我就去死。”
甄云濯的执着变成催眠的鬼吟,他趴在他耳边,听起来却可怜得很,好多手又来抓他,他要保护好徐雪尽:“对不起,娘子,对不起,不要离开我。我只是想活着,我现在也不想了,我就要你。他们要带走你,别离开我。。。。。。”
听得人没有一丝感动,只有彻骨的寒。
“你疯了!”徐雪尽轻轻一动,却是突然就离开了桎梏,他一愣,看向甄云濯的眼睛,“怀霈?”
失去焦点,如同盲人,甄云濯定定地看着地面,嘴里还在重复着刚才的话。
别离开我,我想活着。
“甄云濯!”徐雪尽喊他的名字,这个人却毫无反应。
“你这个。。。。。。你这个彻头彻尾、不要脸的疯子!”徐雪尽咬着牙根,一字一字地吐,伴着泪水,滴落在他手心,“我不原谅你,你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想控制我。。。。。。你这个,不仁不义冷漠无情的小人!蠢货!王八蛋!”
他伏在甄云濯另一边没受伤的肩膀上哭,却是再骂不出更难听的词汇。
甄云濯被他缓缓放平在榻上,那枚定魂玉垂在心口,暗夜里发出幽光。
“别离开我。。。。。。”
徐雪尽甩开他的手,淡然自若地抹掉眼泪:“霆玉!霆玉!”
他早跟着徐雪尽上山来,却不敢靠近,还以为徐雪尽不知道。
“世子妃。”他低垂着头,不敢直视这个人,徐雪尽为什么会来到王府,他们比谁都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