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擦出了火药味,推推搡搡,眼看佳人没入更深处消失不见,孙纨气不打一处来就把监长给揍了。
这要发生在京师大街,莫说孙纨揍监长,就是揍画署上官可能都有机会搪塞过去,但他身为考生在设色场不服从规令,还殴打监长,影响极大,若不处罚后面可就难以服众。
然而普通的官儿并不敢下都督佥事的面子,只好请示上一级,以求拿个章程,上一级拿不准再向上请示,最后竟请示到了闻遇面前。
彼时画署正在进行旬会,也就是每十日开一次的例会。
闻遇穿着常服,斜靠椅背,指节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桌案,极有耐心听完了事情始末,“查一下这二人是楚王思神女还是神女勾楚王,不管哪一种孙纨都不能再留,倘若是后者,连同黄时雨一起轰出去。”
下官领命:“是,大人。”
事情很快有了眉目,两个时辰后来人就将详细的经过分说清楚,还带了老匠人做证,黄时雨从头到尾都待在提炼坊,未曾与提炼坊以外的人搭话。
此事确实与她无关。
全然一场纨绔子弟追香逐靓不成怒打监长的闹剧。
闻遇颔首,“好。”
黄时雨逃过一劫。
却说程管事,竟也去了趟画署,因她手底下只有五个姑娘,素日轻松自在,加上官职低,基本见不到闻遇这种级别的,不意竟被闻遇直接请进了画署问话。
程管事忐忑不已,难不成男考生觊觎我女考生美色还要算我头上吗?
没过多久,她就站在了画署正殿的一处廨所,向小闻大人请安。
闻遇低头慢条斯理拆着束袖。
程管事就愈七上八下,低头躬身。
闻遇将束袖扔进侍从手中,方才似笑非笑看向程管事,“肃王的赏赐大方么?”
程管事后背一颤,藏在袖子里的手微微哆嗦,“回,回大人,属下无能,不敢拦肃王殿下……”
就算敢拦也拦不住。闻遇活动了一下肩膀,淡笑道:“我知道,凭你也做不得什么,传你来就是让你给他带几句话。”
“是是,属下竖着耳朵谨记。”程管事如蒙大赦。
闻遇挑眉道:“从前画署什么风气与我无关,但今年,权领督考的人是我,再有女考生钻明令漏洞以致珠胎暗结,就莫要指望我来遮掩,到时御史台的人发疯,想必殿下也不好过吧。好好劝劝殿下,要么现在把人领走,要么管好腰带。”
说罢,他撩眼看向程管事,一字一顿道:“滚吧。”
画道不是女人攀附权贵的捷径。
却从德妃起,渐渐成为沽名钓誉的工具。
闻遇并不歧视依附男人卖娇耍痴的女人,从男人的角度来说还很好玩,但厌恶将这一套带进画署的女人。
黄时雨一直踩在他的底线上。
肃王这颗大树并不是万能的。
胆敢在他权领的画考兴风作浪,弄出丑事,他势必要她好看。
这日程管事面如缟素,战战兢兢告退。
回去就开始思索如何在肃王跟前回话。
按说肃王也就是送黄时雨回舍馆,但这段路也确实足够发生点什么,她想起肃王宽大厚实的马车,连忙摇了摇头,既是路上自然没有地方煎药,那黄时雨可就真有可能有孕。
真晦气啊。
都是活祖宗。
国子监的四门学严格遵照旬假制度,如若逢节气则在旬假上叠加。
简珣算了下日子,下元节陪伯祖父,十七正好陪梅娘,上次只逛了东市,两人约好下次逛西市。
东市周遭的府邸全是达官显贵,王公贵族,有钱归有钱,但日常所需肯定是由家仆采购,毕竟谁家朝廷命官也不至于跑街上打酱油买醋,这就导致客流量远远低于西市。
因而东市的铺面多以奢侈之物为主。西市则包罗万象,蕃客胡商来往不觉,下至针头线脑,上至琉璃珠宝,无所不有,无所不全。
还有光怪陆离的西域幻法表演(注,相当于现代的魔术),以梅娘的性格见了怕是再不肯挪动脚步。
简珣心里想着梅娘,下元节大清早即吩咐福生前去画署考生舍馆送素馅糍粑和蜜桔,还有一盒梅娘爱吃的核桃酥。
安国公在政事堂用过皇帝赏的素馅糍粑,就打道回府,五个后辈也整整齐齐来到了砌园给他老人家请安。
这日大家无不沐浴更衣围坐书房山谈经论道,年轻人高谈阔论各有所长,难免想在祖父(伯祖父)跟前表现。
五个孩子,年纪最大的已经入仕,二十有五,最小的允璋则还差百日才满十六。
头几年,允璋这孩子除了会念书以及相貌异于常人,其余表现并不突出,大有成为书呆子的势头。
安国公的注意力很少放在平庸的孩子身上,却时不时会关注一下允璋,觉得这孩子怪异,尤其今年开始,当男孩子满十五岁后,稚嫩感越来越弱,随之而来的少年感则越强,允璋看起来骤然变化。
那种流于表象的平平充满了安定的力量,行止不急不躁,国公爷仔细回想了下,终于发现允璋的怪异之处,他身上好像从未出现过与年纪匹配的孩子气。
国公爷见过许多孩子,却没见过没有孩子气的孩子。
他不动声色的目光掠过简珣。
这孩子一如既往擅于倾听,言简意赅,但说出的话往往坚定有力,言外之意深远,另外四个几乎跟不上他的思维与理解,更可怕的是还不自知,他却始终面色如常,也不多加解释。
越听越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