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始至终,木沉雪一言不发。
这人居然还保持着那手握短刃的姿势,神色却没有先前那般冷,反倒像是出了神。
美人脸颊沾血,月下仓惶,本是一番别样美景。
若是寻常,沈持意说不得已经出口逗逗对方。
但他此时此刻顾不上风月。
他觉着木沉雪似乎还在戒备着什么——可方寸之地中,只有他了。
总不可能是戒备他吧?
他踌躇问道:“木兄?刚才吓着你了?”
木沉雪似是对他脱口而出的第一个问题有些意外,微怔,连那忍痛之色都散了一瞬。
沈持意没等来应答,又说:“我探过气息,人死了,你放心。若还有再来的,我今夜陪在这里,除非他们不惜惊动榷城府衙乃至烟州府,蜂拥而至,否则我断不会让你出事……”
便是蜂拥而至了,他扛着木沉雪和乌陵跑就是了。
他穿书这么久,样样都不行,唯独打架没怕过!
可惜他本想审问一番这刺客,以绝后患,没想到就这么一命呜呼了。
木沉雪却低声道:“我仇家寻上门来,连累苏公子了。”
“该是我抱歉才是,”他盯着那伤,心疼得很,愧疚道,“我不知你还有仇家,多半是我今夜非要抢灯出了场风头,惹了祸端。当时不少人都看到你坐在画舫上,这才让你的仇家发现你的踪迹——”
“我既杀了人,”木沉雪打断他,“苏公子可以报官,我自会跟官差走,言明此事与你无关。”
语气深幽,一字一顿,其中像是含着意味不明的未尽之言。
——像是在撺掇他这么干,又好像预料他会这么干似的。
沈持意下意识抬眸,对上这人缓缓眨动的双眼。
明知眼前人眼疾未愈,还是破天荒有了一种对方正在审视自己一举一动所有反应的错觉。
他莫名不敢和这双空茫的眼睛对视,连忙低下头来,小心割开木沉雪手臂伤口附近的衣物,说:“此人既然是为杀你而来,死有余辜,报官招惹更多麻烦干什么?”
若是真的报官,莫说是木沉雪有麻烦,他这个应该在苍州养病的苍王世子才是有天大的麻烦。
居然让他报官……是担心他大难临头独自飞吗?
他心想,木兄上个月才突遭意外,伤病未愈,孤身漂泊,眼下却再度险些丧命,长在书香雅室的文弱公子哪里见过这般风雨,也许真是被吓到了。
他想让美人展颜,轻笑一声,状若随意:“尸体我会想办法解决,你别担心,先让我处理好你的伤口。”
木沉雪闻言,稍稍侧头。
仿若又在“看”他。
“苏公子此言,是说就算我杀人,你都会为我埋尸吗?”
沈持意满心满眼都在那触目惊心的伤口之上,随口哄道:“当然。”
“嗒——”
男人松开了手。
匕首滚落在地。
沈持意打开清酒坛子。
晕眩感忽而再度排山倒海般袭来。
怎么回事?
他晕血就算了,连酒都开始晕了?
还是说……刚才那刺客进屋时撒了迷药?可木沉雪并无不妥啊……
脑袋沉甸甸的,还有些喘不过气来……
好难受。
可乌陵去开船了,现在能给木沉雪包扎的只有他。
木兄刚遭仇家追杀,受了伤,正是需要人照顾安抚之时。
他怎么能这种时候弃之不顾?
他用力咬了一口下唇,登时尝到自己鲜血,铁锈一般的味道直冲口鼻,让他再度清醒了些。
他看向木沉雪:“木兄,伤口很疼吗?”
——木沉雪的脸色转瞬间居然已近青白,双唇失了血色,在惨白月色下甚至有些发紫。
男人却恍恍摇头:“伤口不是大事。我素有旧疾,今晚……只是恰好病发,头疼。”
“那伤口也不是小事,”他对着木沉雪的伤口倒下清酒,“木兄忍着点,现在不便找大夫。”
沈持意这时脑子已经有些转不动,全然不曾发觉,他心中文弱可怜的木公子在这般痛楚下都毫无动静,只手臂轻颤,一声痛哼也无。
他眼前冒花,倒完清酒冲干净最外侧的血水,凭着习惯撒上金疮药,又割下内衫一块布缠绕伤口。
眼见终于不渗血,他松了口气,起身要扶木沉雪上床塌,惦记着处理杀手尸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