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余晖给身后那个眉目冷淡的少年染上了一层暖意,他轻声出口的那句话也像镀了层金一样,很有分量。
“我没有跟你爸妈一伙。沈璧然,我不跟任何人一伙,我永远不会背叛你。”
沈璧然愣了两秒,而后风一样刮到顾凛川身后,笑着跳到他背上。
两千多个日夜流逝,少年已经悄然长开。他长手长脚,轻盈的像一只舒展的猫,把嘴唇贴在顾凛川耳朵上,“知道啦。顾凛川永远不会背叛沈璧然。你说到做到,我给你奖励。”
顾凛川垂眸看着地面,地上的两道影子融在一起,他好像真的背了一只猫,最优雅、最昂贵的那种。
他借拨头发的动作碰了下有点热的耳朵,声音还算沉稳,“奖励我什么?”
沈璧然笑眯眯地卖关子。
两天后的深夜,顾凛川给沈璧然读了无数个睡前故事,沈璧然却还哼哼唧唧赖在他房间不走,一会儿要写卷子,一会儿又要玩拼图,把他折腾得无能狂怒。在他困得快要昏过去时,沈璧然趴在他耳朵边——就和七年前沈璧然发烧的元旦夜晚一样,喷着热乎乎的气,对他说:“十二点了。顾凛川,生日快乐呀。”
顾凛川很震撼——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竟然可以在脑海里感受到漫天烟花怦然而起,流光溢彩,寂静而隽永。
像沈璧然的眼睛。
顾凛川的生日是乱填的,因为阮青没告诉过他真正的日子。那年沈璧然还是小孩子,能力很有限,被福利院的模糊信息遛了无数次,但百折不挠,终于在和顾凛川一起生活七年后查明了他真实的出生日期,然后语气稀松平常地在生日的午夜告诉他:“你生日在9月9日,是白露,二十四节气中的第十五个,标志着寒气增长,夏天真正结束了。”
顾凛川抱着那只被美丽丝带缠绕的礼物,抱得很用力,盒子硌着胸口,些许疼痛让人踏实。
“那你希望夏天结束吗?”他低声问。
“当然啦。”沈璧然笑着说:“顾凛川,我们又可以一起过秋天了。”
沈璧然没骗他,他们度过了又一个美好的秋天,一起上学放学,读书考试,一起看着落叶变黄、树枝变秃。秋天流走后,沈璧然又开始憧憬冬天,他们一起给小山挑选狗狗毛衣,一起装点圣诞树,一起去伦敦参加伊顿公学的交换营。他们在英国的学生派对上第一次喝了酒,醉倒在彼此身上——也是那晚,顾凛川第一次明白过来,自己为什么无法接受沈璧然早恋。
欲望是魔鬼,十五岁的顾凛川还没学会如何抵抗。
*
或许一切抵抗都是徒劳。
沈璧然这样想着,希望酒吧昏幽的光线能稍微遮掩自己此刻的僵硬无措。
他沉默了太久,沉默本身就是一种答案,撕碎了他那天用尽全力伪装出的冷漠。其实,只要他昧着良心立刻装傻地回一句“什么骗你?”,他就不至于这么被动——顾凛川确实使出了迅猛而强势的一招,但这招其实也很好破解,只要他舍得,舍得在顾凛川近乎卑微示好、把最柔软的要害暴露给他看后,继续无情地再捅上一刀。
沈璧然想摸一根烟,但身上没带,只得伸手去够酒杯,刚触碰到杯璧,手腕就被攥住了。
“沈璧然。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顾凛川攥得很用力,不容反抗,但语气却温柔。
他已经看破了。
谎称误拨电话被道破,比直接坦白在低落时思念他更让人难堪。
下一个问题呢,他会问他为什么要在车祸时打出那通电话,那这次他又要编出一个什么理由?
他总不能告诉顾凛川,我以为你六年前就死了,为没接最后一通电话而经年愧疚。
总不能告诉他,我有给你立一座衣冠冢,为你斋戒祈祷,还以你的名义资助了很多被抛弃的孤儿。
……总不能告诉他,我因为你的死讯,一直恨自己把你还给顾家,但却也因为你死了,六年来肆无忌惮地在心底思念和爱你,直到如今。
沈璧然视线低垂,他试图挣脱禁锢,却只被握得更紧——是了,如今顾凛川长大成人,羽翼丰满,他的一握强势有力,不会再宽容退让。
“没有。”沈璧然听见自己机械的声音:“我对你说的都是真话。”
顾凛川没有丝毫犹豫:“这句就不是真话。”
沈璧然难以置信地抬眸,不知道他要把自己逼到什么境地,一定要逼自己承认在车祸脆弱时想起了他吗?
顾凛川也正看着他,“也许你已经忘了,容我提醒你,你十四时就许诺过,不会骗我。”
“那又怎样,每一句承诺都是可以反悔的,人心易变,这也不是我第一次出尔反尔了。”沈璧然自嘲一笑,轻声说:“被我戏弄,很失望吧,顾凛川。”
顾凛川却没有被他的尖锐刺中,语气依旧平静,“你问哪次?”
沈璧然:“什么哪次?”
“如果是问从前,确实失望过。”顾凛川答得很认真,“但这次,没有。”
他忽而松开沈璧然,伸手拿过吧台上的柠檬水,倒半杯朝沈璧然一推,说:“这次我已经得到我想要的答案了。”
酒杯撞入掌心,像撞在沈璧然的心上。
顾凛川忽然一笑,径直朝他伸出手,手指即将触碰面颊前,又临时改换方向,向下探进西装内侧口袋。
镂刻嵌玉的万宝龙一转,落回顾凛川手心。
“还说没骗我?你不是说没捡到我的钢笔?”
沈璧然愕然抬眸。
顾凛川放过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