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往事,沈璧然已经淡然。他把甜酒一饮而尽,把玩着空杯微笑:“人生的颠覆和反转很精彩,是吧,顾总。”
顾凛川没接话,沈璧然余光看他微垂着头,像在放空,也不知在想什么。他估计顾凛川已经醉了,便小心翼翼地起身要走。
顾凛川忽然说:“沈璧然,你是被所有人爱着长大的。”
他的声音很低,但沈璧然的心尖却剧烈地缩了一下,酒杯折射的光晕晃了他的眼,他一下子回想起自己的十六岁“成年礼”——沈家祖上传统,子孙十六岁成人立志,二十四岁成家立业。满十六岁那天,沈鹤浔攥着他的手说他天资聪慧,前途无量,承诺为他的八年后提前备一份家业。可如今,八年之期近在眼前,成家立业毫无可能,他唯一奢望无非是爷爷再钻进梦里一回,让他抱一下。
“沈璧然。”
沈璧然回过神,整理情绪,莞尔一笑,“我知道,所以即便我如今狼狈潦倒,也绝不会辜负他们。”
昏幽中,他目含淡笑,虽然还留有一丝黯然神伤,但已恢复平静笃然。顾凛川想到前几天在佳士得和丝巾一起拍下的那块和田玉,在光下熠熠润泽,于昏幽柔情生辉,那时他就觉得它很有沈璧然的气质——得意有得意的风华,失落有失落的自洽。无论顺逆,沈璧然恒久动人,沈璧然眼中的光辉永不破灭。
“我没看出你哪里狼狈潦倒。”顾凛川语气意味深长,“别忘了,你快二十四了。按照沈家祖训,二十四成家立业,你拥有的,远比你想象中多。”
“但愿。”沈璧然勾了下唇,“顾总,我该回去了。”
沈璧然将那条昂贵的丝巾留在桌上。出门走到路口,忽然又想起百利甜没有付账——虽然顾凛川应该不介意买单,但他还是果断折返。
然而,当他再次推门,却见酒吧小哥撅着屁股在翻一只旧铁柜,嘟囔道:“您怎么喝这么多啊,这里没有胃药,我送您去医院吧。”
吧台前,高大的身影微微伏低,背部的西装布料绷紧,顾凛川一只手垂在身前抵着胃。
“不用。”他哑声道。
沈璧然快步走近,顾凛川刚好直起身回头,四目相对,两人都顿了下。
“怎么回来了?”
“你胃痛?”
短暂沉默后,顾凛川说:“还好。”
顾凛川从小就惯用一句“还好”藏病,屡教不改。沈璧然瞥到桌上的空红酒瓶——顾凛川刚才明明很嫌弃,只喝了一杯,但就他离开这么几分钟的功夫,顾凛川竟然把一整瓶都喝光了。
沈璧然无奈问:“司机在哪?”
“路上。”顾凛川随意道:“让他带药了。”
沈璧然闻言皱眉,有些不自觉的强势:“你自己开车来酒吧?”
“原本没想喝酒,只是一时兴起拐过来转转。”顾凛川语气平淡,“毕竟头一回听说云澜国际这个地方,难免好奇。”
“……”沈璧然又默默弱了下来,“那他要多久到?”
“两个小时吧。”
“……”是从郊区赶过来吗?
已经凌晨两点了。
沈璧然本想给顾凛川点胃药外卖,但他说司机带了,那就是不吃外面的药。正纠结,顾凛川完全转了过来,抬头看着他,甚至轻轻歪了下头,“沈总还有事?”
不知是酒醉使然还是故意掩盖,顾凛川表情比平常松弛生动,但他面色很白,嘴唇像两片纸。
他又转向小哥,“你刚才说要关门?”
“……哦,对。”小哥打了个哈欠,“后半夜了,牛马也得回棚里倒一会儿。”
顾凛川表现得很平易近人,“那我们出去,不耽误你关店。”
深更半夜,顾凛川一身西装革履地站在街头,看起来荒唐又可怜。但他自己显然并不在意,还回头绅士地对沈璧然说:“我送你到楼下,然后去车里等司机。”
沈璧然站着不动,顾凛川便也不动。他酒醉后耐心出乎寻常地好,就安静地站在沈璧然面前,垂眸看着沈璧然,等他拿主意。
终于,沈璧然叹了口气,向自己妥协了。
“一起上楼吧,喝杯热水暖暖胃。”
“这么晚,方便吗?”顾凛川略有迟疑,很客气地说:“如果不方便的话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