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清莞当然有骄傲的资本。
除了那副飘逸苍劲的字以外,那首诗更令人称道——全诗初起平缓,中间激荡人心,结尾惆怅,将一个人的意气风发,却报国无门的遗憾发挥得淋漓尽致。
有人说这首诗字字句句都是精品,足以传世。
时间证明,这首诗确实可以传世,可是这首融合了王清莞所有热血意气和愤恨遗憾的诗,署名依旧不是王清莞,而是她的弟弟。
这也是让王清莞的弟弟名声大噪,在世间有了立足之地的一首诗。
王清莞叹了口气:“小姑娘啊,你看我当年那么孤注一掷,将希望寄在了万民之主的身上,结果还是输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等九湘回答,王清莞叹了口气:“他们就是刮过来的一阵强劲的风,你我,只是风中漂浮的几片花瓣。不管是顺着他们还好,还是逆着他们也罢,我们最终的结果都只有死亡这一条路。我们太微弱了。”
这是王清莞很久之后才明白的。
王清莞微微一哂,探究的视线扫在九湘身上:“现在,你还想帮我拿回应有的东西吗?”
这与书中记载太不相符了!
书中记载,与王清莞所言,天差地别。
书中不仅说她儿子是至善至孝之人,也说她弟弟是何等的才华横溢、出口成章。原来不止她儿子的才名是抢夺来的,就连她弟弟的才名也是从她身上抢夺来的!
难怪要她来帮助王清莞。
书中记载的王清莞,卑鄙无耻,若不是投了个好胎,又嫁了个好人,还生了条好命,不然她身边的弟弟和儿子为何那么爱惜她、尊敬她。
事实分明不是这样。
卑鄙无耻的不是王清莞,是有人故意污蔑她。
这一刻,九湘也是发自内心地想要帮助眼前的人。
她坚定道:“我一定会帮你拿回应有的东西。”
王清莞为九湘的执著而低叹一声,脸上的笑容随之散去,一同消失的还有她讲述自己过去时不经意间展现的神采和光芒,头顶的红梅也在这瞬间褪去了颜色。
这样毫不犹豫地点头,多半是不知道她当初经历了什么。
宴会上所有人都对她的诗交口称赞,在这个时候,王清莞说出这些年她的诗一直被弟弟窃用的真相。
高堂之上的男皇帝怒不可遏,在座的大臣瞠目结舌,王清莞的父亲胆战心惊。
王清莞以为自己成功了。
她还没来得及兴奋,就听见男皇帝一声令下,命人将她拖出去重打十大板。
像六年前的上元节一样,王清莞又一次被捂住了嘴捆住了手脚,无法辩驳也无法挣扎。
后来有人说,丞相之子贪图名利,将别人的诗据为己有还反咬一口。
这是男皇帝当时命人将王清莞拖出去时所说,这句话被有心之人传到了民间,王清莞的名声自此一落千丈。
当初的王清莞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一个下场,后来经过漫长岁月,她才明白了其中的关节缠绕。
一切都源于世间对女子的偏见。
在她说出弟弟窃自己诗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心中为她定了罪——一个女子是不会有这么高的文采的,她这么做必定是贪图名利。
除过对女子的偏见外,他们这么说,也是因为看起来光明磊落的王清莞刺激到了他们卑劣的一面——
将姊妹创造的东西夺来为家族中的男丁铺路,这是众所周知却不会有人张扬的秘密。
九湘也没想到真相和书中描写居然有这么大的出入,她仍在劝说着王清莞与自己达成合作,语气比之前更加坚定:“可你不甘心。”
这句话如同一把利剑,直直地戳到了王清莞的心底最柔软最不可告人的地方,酸涩到像是狠狠揉了一把进了沙子的眼睛。
她闭上眼,隔绝了九湘传递过来的灼灼视线。
那视线中的天真无畏,与当初的她如出一辙,王清莞实在不愿触及。
“你看。”九湘不顾王清莞的抗拒,她将手摊平,中央立着一个小小的花团。
不知何时起,九湘从身上捻起来的花瓣并没有丢下去,而是握在手中,攥成小团。
刮来的风依旧没有停止,树上的花瓣依旧往下落着,可九湘手中的花团却待在原地,只是很小幅度地滚了滚。
“花瓣是很微弱,面对强劲的风时没有反抗之力,任人宰割。若是将它们聚在一起,可抵挡一时之风;若是将它们完全聚在一起,未免不可抵挡世间之风。”
“你口中的微弱花瓣都有反抗世间之风的时候,你我为何不能?”
“咚——咚——咚——”
王清莞听见了胸前心脏传来的跳动声,还有脖子上血液的流动声,两道声音在耳前汇聚并扭成了桴槌的模样,在无人瞧见的地方飞速敲打着耳膜做成的鼓,迫使王清莞周身的血液也如同鼓面上的雨滴一样强有力地战栗着。
这是她自十三岁跌入到谷底并往上爬的三十年来,第一次有人告诉她可以爬上山顶,而不是像其他人一样劝说她认命,或是将她再次拽到谷底。
王清莞睁开眼,视线快速扫过九湘手上的花团,然后停在了九湘身上。
她端详着九湘,似是在考虑九湘是否值得她交出自己的全部信任和隐瞒了二十多年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