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嘉玲脱下沾满灰尘的棉手套,双手叉腰环视一遍已经初具规模的预展布置,一股成就感油然而生。
拍拍手,去上个厕所,然后就下班吃饭去喽。
干体力活太消耗能量,她肚子都快饿扁了,今天吃得丰盛点,好好犒劳一下自己。
哦对了,中午还要和任志勇一起吃午餐。
她走着路看看周围,没看到任志勇的身影,刚才还在呢,怎么一转眼功夫就不见了?算了,改天再让他请客也一样。
解决完三急,段嘉玲从卫生间隔间走出来,站在洗手池前洗手,臭美地欣赏起镜中自己的马尾辫造型:真清纯,梦回女大学生。早上上班前,Vi还在睡懒觉,看都不看我一眼。哼,没第一时间看到我这么清纯的造型是他的损失。
从隔间又走出两个女职员,站在旁边的洗手池前洗手,压低声音窃窃私语着什么。
段嘉玲头顶的八卦电波哔哔作响,假装整理马尾辫,暗暗竖起耳朵听她们的对话。
“真抓马,就那样冲到公司来打人。”
“正常的啦。知道自己儿子和四十岁的师奶在拍拖,哪个当妈的坐得住?不过真丢人,当着那么多下属的面被打。”
“人走了吗现在?”等沙谨衍将车一停,段嘉玲径直推开车门,朝戴着鸭舌帽的男人喊:“乌沙!”
男人果然抬手压住了鸭舌帽!
风滚尘雪,看不见对方的脸。
段嘉玲裹住脑袋的风衣帽刮着耳尖,就在她跑过去时,从驾驶座里下来的艳红逆着风朝她快步走来,挡住了她的去路。
迎面时,段嘉玲手腕陡然被她握紧,风里艳红的长发掠着眼睫,那双唇极殷丽,开口说:“你洗澡的时候,我在你包里看到了法院文书。”
段嘉玲眼瞳一怔,用力挣开艳红的手爪,可她是那样执拗地握紧,声音压在风里:“我已经说了将铺子房子还回去了,为什么还要抓着他不放?为什么还要给他判刑?”
艳红的嗓音说到后面压抑着颤抖,被草原烈烈的风声卷动,呼啸进段嘉玲心底,她尽量让艳红冷静:“你先松开我,这些事我们一起坐下来谈。”
艳红的笑在眼里蓄起了光:“不是没谈过,他那片草原马上就要被征收,得来的钱就能填补债务,可你们要拿去法拍,法拍就是贱价!就不能再等几天吗?就非要急着给他定罪,收走他的一切吗!”
她的一字一句说得那样用力,段嘉玲才知道,一个女人说要把衍西还给另一个男人,不是两清,是甘愿奉献,什么都不要。
忽然,风里鼓来车声,段嘉玲猛地抬头,发现乌沙已经上了车,打火往前开了!
就在她用力去挣艳红的手劲时,身后那辆越野车碾过夜色,朝前追去。
沙谨衍一直坐在车里,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如今有了答案。
有一瞬间段嘉玲觉得不虚此行了,他愿意帮她。
草坡边的车道并不宽,夜浓雾重,沙谨衍耐心并不多,急转方向盘,将乌沙的车拦停,而后拉下车门径直往那辆车过去,掌刀捶了下玻璃窗,说:“下来。”
车窗内一团暗,忽然,沙谨衍觉得哪里不对劲,就在驾驶座上戴着鸭舌帽的男人抬起头时,他浓眉一皱:“你不是乌沙!”
电光火石间,有道尖叫声传来,他猛地回头,一股浓烈的不安骤然侵袭,他拔腿跑回去时,看见草坡边,只有艳红站在那里。
而她正朝坡下大喊:“玲莉!”
沙谨衍一把抓住艳红的胳膊:“人呢!”
“刚才她非要拽,拉扯的时候……她往后一退,就失足滚下去了!”
沙谨衍眼瞳死死盯着艳红:“我是说乌沙人呢?你找个人假冒他引玲莉过来,就是要把她推下去!”
艳红此刻无辜地抬起头:“是她非要认为那个人是乌沙。”
沙谨衍把她往车边拽去,这时从她那辆车下来的鸭舌帽男人情急地喊:“老板!”
他过来护着艳红的时候,沙谨衍一把掀开后备箱盖,从里面拿出胶带,将这个男人的双手一并缠上,艳红脱口骂道:“沙谨衍,你干什么!绑架啊!”
“如果我找不到她,你看我会不会找乌沙偿债。”
艳红的双手也被沙谨衍用胶带缠紧,她骂道:“他可是你最好的兄弟!”
沙谨衍忽然冷冷看了她一眼:“你忘了吗,我跟他决裂很久了。”
艳红在风里打了个寒颤。
接着他从后备箱拿出救生绳索,绕到车身的防撞杆固定,艳红咬牙道:“有事冲我来,跟乌沙无关。”
沙谨衍的声音就像厉风一样割过艳红的喉管——
“你把玲莉推下坡,我就让你的情人见鬼去吧,你也尝尝,心空了的滋味。”
寂静的冬夜仍在延续,这里是原始森林地带,不属于山丛的生灵,就算是死了,也不能怪罪于自然。
段嘉玲坠进了深深的雪地里,这个坡道就像一条河流,她不知被它带往哪里。
只知道滚下来的时候,双手下意识抱住了脑袋,竟然有一刻想起是沙谨衍给她盖上了帽檐,厚重的羽绒服成了她的保护带,但当她躺到平地时,已经不敢动了。
她在浓稠的夜色里看不清楚天,因为繁密的树丛都遮挡住了,连同光也消匿了,只有她的心脏还在跳。
段嘉玲想起上大学的时候,有一年去西北的沙漠旅行,一步步踩着沙子爬上顶峰,享受从山顶滚下来的刺激青春,如今她又青春了一遍。
糟糕,她怎么开始想起从前的事了?
都说人死的时候,记忆就会开始跑马灯,段嘉玲吸了吸鼻子,哄自己其实从雪地上滚下坡,和从沙漠上滚下来是一样的。
可她的脑子还能转,分得清区别,她现在可是身处无人的森林中,黑夜如巨大的网将她捆在山里。
眼眶开始发涩地酸,这几天为了给乌沙送传票,她已经连着没有睡过好觉,以为第二天就能好眠,结果更糟糕,她现在连处挡风的帐篷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