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目睽睽下,谢谌直接挥开助理的手臂,推门而入,看到部长气定闲神地坐在转椅上,卡在喉咙里的质问当即宣泄而出,“直接关联的嫌疑人?这是在指谁?”
年过半百的部长抬头,面不改色道:“把门关上。”中气十足的透出一股威严。
谢谌反锁上门,压住情绪。他站在部长的办公桌前,“这是三方和性别协调中心一致决定的吗?”
“是。虽然组织越多,意见统一的难度越大,但在这件事上,无论是三方还是性别协调中心都赞同这个策略。”
“策略?在没有直接实质的证据的情况下,为什么就认定周言晁是紫色面具那边的?就算上面给了我们执法权,联系新闻媒体传播不具备真实性的东西,这是滥用职权,这是过度执法!”
“所以我们没有直接指认,甚至没有公开个人信息,这并不会侵害周言晁的个人隐私或者名誉。”
“如果公众知道三方和协调中心这种策略,可能会失去公信力。现在大家对我们的态度本来就……”
部长厉声打断:“那就别让公众知道!谢谌,你还年轻,你恐怕还没接触过这方面的工作,不要小瞧对信息的管控力度。纵使现在网络发展迅速,公众想要了解到什么并不在于他们传播什么,而是取决于我们允许他们传播什么。”
“……”
“总之,我们至今无法定夺周言晁的立场,但我们尝试过各种侦查手段,不管是技术监控还是卧底渗透,紫色面具都能顺利逃脱我们的追查,甚至还有余力摆我们一道,就好像是永远提前知道我们的计划,你应该清楚这意味这什么。现在各个组织的成员看彼此的眼神都充满戒备和怀疑,这有碍于凝聚力,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如果我们还不能拧成一条绳,还做不到齐心协力,那分崩离析不过是时间问题。与其这样,不如先推出来一个值得怀疑的对象。周言晁无不无辜,我们不知道,但他却是最合适的人选。”
“如果他和紫色面具之间只是被害者和加害者关系呢?紫色面具救他,只是想让他活着继续饱受痛苦呢?这个策略是否会误导调查方向?就算,就算周言晁和紫色面具真的是一伙儿的,他呆在组织里只是为了掌握组织的行动计划,你们这么做不会打草惊蛇吗?”
“打草惊蛇?一个黑掉系统进行全网直播,讲述自己犯罪目的人,你为什么觉得他会受惊?如果是你说的第一种情况,那此时我们让周言晁陷入危险的境地,保不准紫色面具会再次出面救他,说不定这会成为我们抓住紫色面具的唯一机会。”
谢谌哑然。
三方和性别协调中心共同商议的结果就是让周言晁做诱饵,不管周言晁与紫色面具有什么关系,他们总有理由坚定这项决定。
部长再次开口,“你知道紫色面具有很多信徒吗?”
于公众而言,紫色面具是不可触及的神秘,有人说这是天赐的惩罚,是为消除人类衍生出的罪恶,但这对长期饱受压迫和折磨的人来说,是值得跪拜的绝对信仰。
将普通人神性化,视他的存在高于一切道德和法律。
部长继续阐释道:“从他发言至今,缺乏判断力的人认为他言之有理,高喊着自由盲目追捧他,引发大大小小的社会事件。他作为人类有基本的发言权,就算他的话具有一定合理性,但言论、观点的自由不代表行为自由。例如一个人道德败坏,大家都觉得他该死,但如果真有人去杀了那个人,那必然会因故意杀人罪受到惩罚。而现在有许多人在争做那个杀人的人。你依旧觉得追查紫色面具这件事不够紧迫吗?为了抓住这个狡猾的东西,我们可以不惜一切手段。”
部长说,维护自身利益的前提是不伤及他人应有的利益,追求个人自由首先是不威胁到他人该有的自由。如果无法认清这点,哪怕这人是世间罕有的天才,也不过是人类的公敌。
“谢谌,你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闭上你的嘴,别让周言晁察觉到任何端倪。”这是部长对谢谌做出的最后告诫。
谢谌心不在焉地坐在沙发上,他仍相信周言晁不是紫色面具,但前车之鉴让他的心总是动摇,如果他真有一双识人的慧眼,又何必吃那么多苦头。
正当谢谌准备放弃思考,一块苹果抵住他唇瓣,他下意识咬住,咀嚼着看向准备饭后水果的周言晁,“关于对你的调查怎么了?”
“把我的个人经历全翻出来,就连我小时候家里养了什么宠物都查出来了,还是找不到和紫色面具沾边的人。”
“说到这个,紫色面具和我提过,试剂是他偷来的,当年了解你们家做实验的人多吗?他会不会其中一个研究员。”
“大部分人都死了。”
“死了?”
“有些意外身亡或因病去世,有些是在清楚认识到自己创造了让人痛苦的东西自杀了,目前活着的也都排除了嫌疑。”
“有关我的实验中止后,二组和三组的组长都极力推崇再改进研究,三组组长就是负责L。0的教授,他潜逃后三方联合国际刑警成功逮捕,限制他的行为对L。0-1的流通没有产生任何影响,二组组长是最希望变性试剂面世的,但他早就死了。”
“那张茹教授呢?她不是一组组长吗?”
周言晁愕然,“她不会的。因为我是首个实验体,接受的最不成熟的一版试剂,副作用最严重。这么多年,张茹教授一直在想办法解决我的身体问题。我早就放弃治疗腺体了,她却还在坚持。”
谢谌不能被这个理由说服,因为他以前也以为崔瑛是真心为自己好的。
周言晁洞悉谢谌的想法,解释说:“她真的为了我做很多事。之前耳鸣问题严重,也是她联系医生为我进行治疗,虽然没有彻底根治,但情况还是有所好转,至少不会经常影响睡眠。”
“耳鸣?为什么会耳鸣?这也是变性试剂的副作用吗?”
周言晁摇头说不是,脑海里的画面在昏暗的地下室和掌心带血的牙来回切换,自己哭喊着说了什么,佣人蜂拥而上擦血擦泪。他不想让谢谌了解这么糟糕的事,考虑回避时,耳朵被轻轻揉捏抚摸。
“现在呢?还是经常这样吗?”
周言晁的耳朵被摸得红红的,他反握住谢谌的手,“现在没有了。”
与其让谢谌胡思乱想,周言晁选择主动解释,回首过往,被打掉牙在他的记忆里是微不足道的伤口,直至今日,才是第一次与人讲述。
即使在多年后拥有一个倾诉对象,也不会让周言晁心里好受半分,伴随年龄增长,视角发生变化,他反思说:“我以为我牙再也长不回来,被吓哭了,佣人们着急地来哄我,这个家的主人又在气头上,他们又不得不看他的眼色行事,明明夹在中间犯难,煎熬地打扫卫生、安慰我。我却什么不懂,只知道哭,总是给他们添麻烦。”
“我经常按照自己的意愿做事,自以为顾及到他人的感受,实际上根本没有。现在想起以前的自己,无论如何,都觉得不该原谅。”
“这就是你无法爱人,也无法被爱的理由之一?”谢谌问。
周言晁却说:“其实我没有想过这个。”
此话一出,谢谌意识到自己再次想错了。对周言晁提及爱,就像在同天生眼盲的人讲述色彩,一种没有体验过的东西。
像有什么挤压胸膛,谢谌觉得发声有些困难,“以前,认为我的金鱼是因我而死的,我也极其讨厌自己。现在长了大了,回过头再来想,在那件事上最伤心的其实我自己,如果连我都无法理解自己,那我就会永远被困在痛苦和自责中。”
谢谌头靠在周言晁的肩上,他挽住周言晁的胳膊,盯着那盘整齐漂亮的苹果块,“比起小时候,现在的你不是很会照顾人,体谅人的感受吗?”
“有吗?”周言晁盯着谢谌。他总觉得自己总是不理解谢谌,又谈何体谅。
“……”谢谌无言以对,切块的苹果已经被他吃掉一大半,他再戳了一块包在嘴里,声音含糊道:“苹果你不吃吗?”
“我吃过了。”
“嗯?没见你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