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者对强者献上的殷勤,我倒是不认为有什么回应的必要,他有所求,你已应下,再多的,不觉得太过仁慈了吗,陛下?”
太宰治漫不经心地说,“据我所知,您应该也很明白,仁厚太过只会滋长反叛之心。”
罗曼医生:“他并非我的臣子或下属,自然谈不上反叛或是仁厚。”
从电话里对方的声音有点失真,不是面对面,太宰治也没有办法观测对方的微表情。实际上,就他之前的观察来看,对方也只有在那位盖提亚面前,偶尔会流露出些许真正情绪。
曾经作为“操心师”让敌人闻风丧胆,在□□内部被誉为“绝不能与之为敌”的这个男人,或许在线索推理上稍逊江户川乱步一筹,但在人心的把握上,后者远不及他。
太宰治观察这位自称为“罗马尼·阿其曼”的男人很久了,他很不喜欢计划超出掌握,以及被闯入无法预测行为的第三方势力。
他觉得对方很有趣,虽然很尽力地模仿常人的行为反应,这样的程度也足以瞒过绝大多数的普通人,就连坂口安吾,都没有发觉这一点。
从外在上,非人的是那位盖提亚,但从心理上,真正非人的是谁,还不好说。
一闪而逝的动容,再多的触动也只是如涟漪一般不留痕迹,就算那一时刻情感满盈心中,终究只会像流水般逝去,无法在磐石上刻下印记。所谓温情的冷酷,大概就是如此。
人类是没法捂热一颗石头的,流水要经过多少年才能磨平顽石的棱角?而人类的生命太短,远不及流水江流不息。
是一个人拴着一个怪物吗?不,不是,太宰治觉得,更像一个怪物默默陪着一个孤独的“人”。
他们对彼此而言都是独一无二的,如果有人能毫无芥蒂接纳你的所有,包括你想拼命隐藏的怪异和缺陷,容忍你的每一次逃避和拒绝,告诉你他不介意。
那你就逃不掉了。
没有人能逃脱这样的圈套,因为希望有人理解你、包容你,永远旗帜鲜明地站在你这一边,是每个孤独的心灵最深的渴望。
这就是爱吗?
这个字眼,是连最聪明的智者也会费解的难题。
太宰治告诉罗曼医生:“弗朗西斯曾经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但好景不长,他唯一的女儿在一次意外中去世,挚爱的妻子泽尔达因此精神崩溃。他是为了救他的妻子,前来横滨寻找传说中能实现一切愿望的‘书’,要让他们的女儿复活。”
“我回答了你一个问题,那么,作为交换,你也回答我一个问题吧。”
太宰治说,“你觉得,活着是有意义的事吗?不想失去的,总有一天还是会离你而去,既然如此,何必延长这充满痛苦与悲惨的人生呢?”
罗曼医生轻轻叹了一声。
他说:“活着,本身就是意义。生命是积累痛苦的巡礼,但在终结之前,那些如星辰般短暂璀璨的相遇,将跨越死亡的彼岸,汇成爱与希望的晨曦。”
他一直觉得,像这样不断地重复分别与邂逅的故事,相当相当的美丽。
他笑了:“太宰,你是因为求生而求死,所以,何须问我呢?”
于是太宰治也笑了,他语调轻快地说:“罗曼先生,我想知道,您口中说的如星辰般短暂璀璨的相遇,包括盖提亚先生吗?”
罗曼医生:?
不是,这孩子怎么恩将仇报?说好的一个问题,这可不兴问啊。
如芒在背地挂断电话,罗曼医生悄悄用余光瞥了一眼,果不其然,盖提亚正冷着脸,目不转睛盯着他,满脸写满了“我不开心”。
罗曼医生握着手机,时隔许久再次体会到了,什么叫格外想揍一个人的心情。
顺便一提,上一个让他有这种情绪的人,还是某知名不具半梦魔。
“盖提亚?”
没反应。
“盖提亚。”
稍稍偏了偏脑袋。
“盖提亚……”
这回忍不住了,金毛的大狗把自己主人压倒在床榻上,蹭了半天,就是不说话。
罗曼医生觉得祂很重,让祂起来一点,却被抱得更紧。
他象征性地推了推,没推动也就随盖提亚去了,他无可奈何地说:
“盖提亚,你知道的,你早就不在我说的范围之内了。”
我给你,我永远的特例。
第192章大海的浪潮
白鲸从空中坠落的那一瞬,所有人都心神一松。
事情终于结束了……吗?
鲸鱼坠海的那一刻,风云突变。
一瞬间,乌云如墨,黑压压沉在横滨的上空,遮蔽了所有天光。
中岛敦第一时刻看向“白鲸”异能的拥有者赫尔曼·梅尔维尔,对方的神情,缓缓变得凝重起来。
赫尔曼微微摇了摇头,说:“这不是白鲸的力量。”
空气中潮湿的气息渐渐加深,海面开始不安地涌动,层层叠叠的波浪伴随着呼啸的海风向岸边拍来,浪头越来越大、越来越高,一声一声沉闷咆哮。
中岛敦脸色苍白,他好像预示到了什么,惊惶地看向太宰治,上下唇碰了几下,才完整地将话问出口:“是……海啸吗?”
“是海啸。”
太宰治轻声说,“但恐怕,不只是海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