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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更像是某种保护（第1页）

这几天是何运莲的休息日。

何运莲已经休息了三天，早上起床之后第一时间拿起床头柜上的小镜子，对准自己的脖子，看到那上头仍然留有鲜红的痕迹之后心死一般躺回床上。

眼泪没来得及流出来，连滚带爬地去衣柜里翻出来一条米白色的围巾，说是米白色，其实已经泛黄到洗不出原来的颜色，她记得这是第一次工作结束之后妈妈奖励她的，这么多年她不舍得扔掉。

对着衣柜里的镜子将围巾围到脖子上，这样便遮盖住痕迹，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讨打。她围着围巾出去吃早饭，不敢不去，坐在饭桌上忐忑不安，等待着父亲让她取下围巾，又接受一场风暴。

父亲刚收了干爹的新年红包，最近手头宽裕，大约是牌运不错，心情便也不错。何运莲悄悄松了口气，敢伸筷子去夹桌子那边的炸丸子吃，丸子递进嘴里，只嚼了几下便听见男人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在家围着围巾干什么。”

何运莲手一抖，赶紧解释：“没……没有，早上起来有点冷。”

父亲没有再问，似乎懒得搭理她不正常的举动，何运莲这次真的松了口气，但再也不敢伸筷子，只沉默地喝着面前碗里的清粥，努力降低自己在饭桌上的存在感。

吃过饭后她躲回屋子里，坐在梳妆台前解下围巾，镜子里映出来何运莲的表情，嘴巴微微张着，眼皮松垮地半垂下来，痴痴呆呆的幼女，一颗糖就会跟着你去钟点房的模样。

突然想到自己其实并不是生意最好的那个，因为她太蠢笨也太顺从了，有些客人喜欢诱骗的过程，要有灵动的双眼和俏皮的鼻头，嘴巴总是翘着小小浅浅的弧度。她们调皮地坐在膝盖上，叫着“叔叔”甚或是“爸爸”，亲昵地用那双纤细的手臂环住长辈的脖子，吻上来的时候却惊讶又慌张地躲开，睫毛闪啊闪的，学大人的语气，说“我已经长大了，不可以再亲亲了”。

于是何运莲突然对着镜子笑起来，她欢快地眨眨眼，用最甜蜜的语调9说：“叔叔！”然后仍旧在笑，手臂伸出去，环成一个圈勾住空气，歪着脑袋说：“我已经长大了！不可以再……”

说到这里戛然而止，何运莲脸上的笑容猛然消失了，她对着空气干呕，发了疯一样地揪住自己的头发。揪住头发的手是半路改道，本想狠狠甩自己一巴掌，可她的脸不能受伤，于是折磨头发。

拿起手机登录博客。

这个平台是何运莲几个月前找到的，听说十年前风靡全国，几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博客，而现在没落至此，再也没有人想起这里。她正需要这样的地方，她必须把灵魂寄存到一个无人问津的公共场合，这样才能维持肉体的麻木。敲出来第一个字之前身子发抖，好像发泄对她来说也是一种不被允许的罪恶，可一旦第一个字从她手里流出来，她便像是一个生产情绪的机器，一刻也不会停歇，酣畅淋漓地写完一篇，浑身上下兴奋到战栗。

叔叔！

叔叔！

我已经长大了！

对的，我已经长大了，我真的长大了吗？不！我不会长大了，永远不会！我痛恨自己！我永远为了想尽办法讨好无论谁的自己感到恶心！

我讨厌HJM，他把我叫过去当他一时的玩具，欣赏我的手足无措之后又觉得我无趣地将我赶走，回家之后被父亲狠狠打了一顿，身上的痕迹让我无法工作，接下来的几天又因为无法工作、无法制造价值而又可能被打，我想不通这个循环的逻辑，为什么我总是犯错的那个？明明我什么都没有做！是他们耍我，是他们打我，是他们恨我！

我讨厌干妈，她看我的眼神有时候让我觉得我快要得救，可是她又总是匆匆移开自己的眼睛。我让自己不要再相信那个眼神，她是父亲和干爹的共犯，可我又总是控制不住自己，迫切地抓住那个眼神，渴望她救我，她总是让我失望！

我藏了一把刀，但我不知道我是想要杀掉自己还是杀掉父母、干爹、干妈，或者是HJM，甚至是某一位客人。可我明明不想死，我抹更多的美白霜和身体乳，吃下更多的大豆和木瓜，让我的皮肤更白更嫩，让我的胸部更大更软，我知道这才是我的价值。不，这不是我的价值，我有时候梦见我去上学，课堂上有很多跟我一样的女孩子，不，是我跟那些女孩子一样。

我坐在镜子前用笑容大哭，恨自己无所作为，为何不干脆一点冲出去将所有人杀个干净？当然也包括我自己，可我不属于自己，我的身体是吐钞机，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不受苦就可以赚钱的机会，我必须学会珍惜也学会感恩，苍天，感谢你给我这样的机会，至于到底有没有受苦，我没有发言权，不受苦是爸爸说的。

可这个世界是一座巨大的坟，我早就在我的墓碑里安息。

何运莲写完最后一句话，点击发布之后用最快的速度退出博客，长按手机上的图标选择卸载。她闭上眼睛，颤抖着吐出一口气，然后平静下来，好像把自己封印在那个被卸载的app里，又准备好做一个任人摆布而没有灵魂的布娃娃。

三天后干爹给家里打来电话，问何运莲怎么样了。

父亲语气开心，说差不多了，上次也没下死手，几天那些痕迹就消失干净了。两个男人聊得愉快，挂断电话之后父亲把保养品全都拿进来，让何运莲自己准备一下，明天有客人，是前几天惦记着他的那个老板，出手阔绰。

何运莲点头说好，带着乳膏进了浴室，一丝不挂地迈进浴缸，挖了一大坨乳膏面无表情地送进很窄很小却又可以容纳一切的黑洞，这样含一晚上，明天这里就可以变成更加紧致、更加温热的逍遥窟。

她躺在灌满热水的浴缸里往下滑，把头顶也沉进水里，窒息感变成一种实实在在的安全感，乌黑的长发肆无忌惮地散开，像是某种威胁，更像是某种保护，于是何运莲无声地在浴缸里盛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