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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狂欢的泪水（第1页）

何运莲最近不太对劲。

这是卫萍发现的，相比于父亲，显然是这位母亲愿意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女儿身上。

以前吃饭何运莲从不敢提前下桌，当然，她也不敢，两个人都得等到一家之主喝完了酒吃完了饭先起身，给这个家里唯一的性别以充分的尊重。这是一种天生的畏惧，其实卫萍自己也不清楚原因，因为丈夫虽然偶尔会打女儿，可从没有打过自己，不过她有一个优点，那就是从不深究，从不过问。这似乎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优点，而是何家村所有女性的优点，上到七十岁白发苍苍缺了牙的老妇，下到十三岁穿着凉鞋露出白嫩脚趾的幼女。

最近何运莲会用“不太舒服”的理由先回房。

何运莲第一次率先从饭桌上站起来的时候卫萍睁大了眼睛，而后下意识缩起了脖子。她听见女儿用平稳的语调开口：“爸爸，妈妈，我感觉很头晕，想要先去休息一下，可以吗？”当然不可以，卫萍很快在心里回答，也只是在心里回答而已，她不敢看丈夫，一颗脑袋几乎低进了面前的菠菜汤里。卫萍不喜欢看女儿挨打，没有任何一个母亲愿意看自己的女儿挨打，无论施暴者是谁。因为她有保护的本能，所以需要用很多力气来对抗这种本能，久而久之，她偶尔也会痛恨犯错的女儿，痛恨之后也会惭愧，但惭愧是最无力的一种情绪。

何运莲第三次说：“爸爸，我想去休息一下。”

卫萍觉得自己心跳加速，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似的。

“爸爸，妈妈，我感觉很头晕，想要先去休息一下，可以吗？”

“爸爸，我想去休息一下。”

缺少了“妈妈”。卫萍知道，在何运莲的心里自己不过是这个家里的一个家具罢了，“爸爸”和“妈妈”的意义是不同的，“爸爸”是山崩、是野兽、是台风；“妈妈”是被裹挟着滚落而下的砂石、是被野兽撕碎吞吃入腹的肉块、是被卷起到高空而后狠狠摔下的树枝。

缺少了“我感觉很头晕”。卫萍也知道，何运莲已经洞悉父亲其实不需要理由，理由的意义是让自己觉得心安理得，而这从来不影响结果。丈夫心情好时没有理由一切也都被允许，丈夫心情不好时再充分的理由也是徒劳的辩白。

缺少了“可以吗？”卫萍仍然知道，何运莲这并不是在询问，而是在表达。可是为什么要表达？如果表达的尽头是一双永远闭起来的耳朵，而明知表达的尽头是一双永远闭起来的耳朵，为什么还要表达？

何运莲静静等待着父亲回答。

男人一手拿着手机不知在跟谁聊天，另一只手夹着筷子，那双筷子已经很久没有动过了。他听见了何运莲的话，却习惯要冷落一会儿，当然要冷落一会儿，冷落的过程是权力汇聚的过程。等了大概两分钟，他抬眼，明明听得清楚，却仍旧要问一遍：“说什么？”

何运莲又一次说：“我想先去休息一会儿。”

男人点点头：“去吧。”

这么顺利，竟然这么顺利。

卫萍仍然坐在桌前，她已经放下了筷子，剩下的只有“陪伴”，她向来将这种行为定义为“陪伴”，但今天猛然生出一种被绑架的错觉。卫萍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何运莲好像什么都没有做，她只是吃饱了率先回到房间而已，这是多么小的一件事情，小到丈夫都不会注意，不会在意，可卫萍知道，这个家里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洗完碗筷卫萍站在何运莲的房间门口。

丈夫出门去打牌了，这个家里的女人有了喘息的空间，卫萍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她敲了敲门。

“什么事？”

“我可以进去吗？”卫萍问出这句话便有些后悔，因为丈夫进女儿的房间从不敲门，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敲门，或许这就是女儿省略掉“妈妈”的原因。

“好的。”

卫萍打开房门走进去，何运莲坐在梳妆镜前。

“今天不舒服吗？”

“没有。”

“没有？那怎么提前回房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