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瀑在山脚下,不用费力就能看到的美景。
挥手作别,再往上走只剩下单纯的山路。
连人造的台阶都变得稀少,山脚下是木质阶梯,半山腰是石头造的台阶,现在是一块一块落错的、大小不一的山石参差不齐充当台阶,山石上有潮湿的土和冰,有时候踩上去整个身子重心偏移,山路的两边没有栏杆没有扶手,差点跌落。
售票员实在是真心相劝,冬天没有人来爬山,光是危险系数就足够唬人。“小心陡坡”的告示牌几百米一个,两个人亡命徒一样不回头地往上爬,除了彼此没人作伴。气温越来越低,肺里像是进了一块滚烫烙铁,冷空气进去走一遭再吐出来。
爬山几乎变成一项极限运动,但是两个人从没有想过意外发生要怎么面对。
山里好安静,安静到喘息像雷暴,偶尔有人开口说话必然引起一片回音,在空悠悠的山谷里回荡好久。
“还有!多久!才能!到上面!”玫瑰伴着自己回音喊。
“快了。”许蔷薇这两个字已经说了很多遍,她说出口玫瑰就相信,于是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上走,走到快要支撑不住又问相同的问题,许蔷薇还是说快了。
玫瑰从没爬过山,人生的大部分时间在床上度过,各种意义上的。
床是极平坦的东西,平坦到四肢可以摆成任何姿势,所以有时候也觉得崎岖,人为的崎岖。床头总是有挂画,仿佛能让冰冷冷的酒店多一些人文的温暖,玫瑰经常穿过自己的身体看床头的挂画,就像是登山时看山顶,那么近,触手可及,那么远,总是“快了”。
景色当然好,黄褐色是主色,山石是黄褐色,只剩下枯枝的绿植是黄褐色,地面上未腐烂的上个季节的叶子同样是黄褐色。累到脑子里面一团浆糊,几乎忘记自己为了什么而来,又有模模糊糊的憧憬和兴奋,耳朵里面是许蔷薇反复说的“快了”。
快了,快了,快了。
快乐,快乐,快乐。
爬到最后竟然出了汗,爬山当然会出汗,但玫瑰不知道这种常识,冬天这么冷,身体这么冷,竟然也舍得出汗。她把羽绒服脱下来,里面穿的是许蔷薇的衣服,一件纯白色的衬衫,码数比玫瑰大一号,于是显得空空荡荡,皮肤和布料关系不够亲密,山风很容易灌进来,瞬间又被寒冷狠狠包裹起来。
“会感冒。”许蔷薇在后面喊。
“哦!”玫瑰蹦出来一个字回应,仍然不穿回去外套,伸长手臂站在山风里,拥抱风。她实在累得走不动了,抬头的力气都没有,只盯着脚下的路,不敢抬头,怕看见茫茫然的无尽的石头路,光用鼻子呼吸已经不太够用,嘴巴跟着一起张开,嗓子干巴巴地疼。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山顶,却没想过放弃,玫瑰的人生从来没想过放弃这两个字。
只是需要休息。
今天本就是休息日。
她回头看许蔷薇,许蔷薇站在更低的台阶上,已经举起了DV机。
逛街那天许蔷薇向玫瑰要身份证,她知道玫瑰大概不想被任何人知道名字,甚至包括玫瑰自己,所以还是让许蔷薇来买票好一些,她说我看过之后会让自己忘记。
多奇怪的话,但她们两个人都不觉得奇怪。
身份证交给许蔷薇,她认真地将玫瑰的信息填进自己信息栏,名字和身份证号都是亲手输入,然后闭着眼睛念很幼稚的咒语,胡编乱造的外星语言,念完了说刚刚的记忆已经消除了。
说得信誓旦旦,玫瑰盯着她的眼睛看。
许蔷薇很严肃地也盯住那双眼睛:“今天想叫什么名字?”
玫瑰清清嗓子:“许玫瑰。”
“嗯?”
“许、玫、瑰。”
DV机出门前换了新电池,有信心记录下一切。
许蔷薇自己的呼吸声先被收了音:呼——吸——呼——吸——越过站在高处的人,镜头对焦到她身后。许蔷薇笑起来,因为累极而笑声小又低,玫瑰听不到,只有DV机和许蔷薇自己能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