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吃了太多,胃里积食,想吐出来,又不肯低头。
在酒店等来三个外卖,外卖小哥全都穿黄色,隔着一扇门递进来。每一份都没吃完,外卖盒子一片狼藉地散落在桌上、地上、甚至床上,当一回没素质的人,一直都是没素质的人,红油把惨白的床单渗透,血流下去一样。
小腹左边凸起来一块,胃的位置,饱腹随着时间越来越进化成难以忽视的痛觉,点了一支烟,只夹在指尖,因为把烟吸进肺里会带动胃,让人难受。
玫瑰保持着一个姿势在椅子上眯了半小时,脑袋从椅背的边缘往后垂,乌黑的发缎子一样滑下来,手臂随意地伸出来,兀自燃烧的烟灰孤零零落在地板上。最后从钱包里掏出来一叠大额钞票,没仔细数,凭手感大概是一千左右,扔在床头柜,然后起身。外套在臂弯里,只穿着红色的吊带裙;高跟鞋在指尖,被撕烂的丝袜在垃圾桶,脚上穿的是酒店的一次性拖鞋。
前台的值班人员正打瞌睡,玫瑰屈指敲了敲大理石,没发出什么声响,仍然惊醒了女人。
“哎,您好,入住?”
“退房。”
“啊,好的,房卡给我一下吧,押金原路退回的。”
“床头柜上有一叠钱,是赔付床单的。”
“啊?呃,您稍等一下可以吗?我让保洁阿姨过去看一眼。”
“请便。”
“……哦,好的,好的,没关系,您送下来吧。……小姐,您留下了一千三,不用那么多,床单只需要两百就行了,正好我们把押金扣下,不用额外支付,我让保洁阿姨把……小姐?美女!”
玫瑰已经走出酒店。
寒风扑面,饱胀的胃提供了很多热量,手机的天气预报说现在的温度是零下三度,并贴心地提醒即将下雪。时间是凌晨四点,下雪当然很好,玫瑰其实喜欢下雪。
她坐在空无一人的广场上等待降雪。
今天的月亮是个小小弯弯的钩子,上边钩住唇角,下边钩住裙角,热气从嘴巴里吐出去凝成一团又一团的云。外套躺在椅子上,又红又紫的皮肤肆无忌惮地在冷空气里狂欢,音乐在耳机里。像是被谁拆开又缝起来的娃娃,到处都是痕迹。脖子上的尤其重一些,生命定格了大半又残破不堪地续上。
身体太冷,脑子也僵住,什么都想不起来,于是那串号码就格外清晰。
玫瑰扔掉了那张叠成了心形的纸片,但很狡猾地背下来号码,这是连她自己都忘记的事情,还愚蠢地想要找回来那张纸,举目空空一样无从回忆,但其实就在她脑子里,只不过记忆出了问题,不小心短暂地忘记。手指冻得发抖,屏幕几乎感应不到,好久才按出来一串。
“嘟——嘟——嘟——”
然后电话接通了。
“喂?”
“……”
“……”
“……”
“hello?”
“……”
玫瑰长久地沉默,像拨出去一通恶作剧电话,只等着对方觉得无趣之后挂断,却没想到几秒钟后,耳机里传来一声低低的笑,那笑声跟电流一起,真像是遥远的宇宙的另一端某处发来的邀请。
“哦,是你。”
“哎?我都没有讲话,这么好猜吗?”
“讨债?”
“不应该吗?你可是欠我一大笔钱。”
“在外面?这么冷吗?”
“能听出来吗?”
“拜托,你声音都要打结了。”
玫瑰笑得好快乐,耳机挂在耳朵里,笑得肩膀一直在抖。眯着眼睛看天空,越看越觉得黑沉沉的天空可爱,耳机那边又问。
“刚下班?”
玫瑰没空接话,她笑得越来越大声,快乐已经从她身体里飞出去!哎,拜托,有谁会在凌晨四点接到一个妓女的电话之后用这种语气问她,你刚下班吗?好像一个每天等待爱人归家的体贴的女人,好像这是一份多么正当的工作,只用关心今天是不是劳累。
笑了好久,玫瑰终于清清嗓子。
“咳咳,一小时前吧!今天做了笔大买卖哦,大赚一笔。”
“这么厉害?”
“那当然!”
“夜宵吃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