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醉未醉的感觉最让人不适,不如畅快大醉,虽然会头痛,却会清晰地感觉意识被狠狠碾碎,没由来的快乐和生理上的痛苦交织在一起。于是蝴蝶进了便利店,从货架上挑选了一颗小巧的洋酒,不想喝碳酸饮料,换成柠檬茶。
结账的时候靠在柜台上,看见一张似乎熟悉的脸。
是谁?
蝴蝶实在是想不起来,男人在蝴蝶的世界里如蚂蚁搬家时整齐的队列,他们共用一张脸,保持相似的速度,去往同一个洞穴;黑色的,成群结队的,挥之不去的。
邓康不知道说什么话才好,显然这女人已经不认识自己,这几乎又让他勃然大怒,不得不想起那次游戏自己不是赢家,甚至落败的时候对手都懒得分他一个眼神,欣赏他的窘迫。
“29。”邓康听见自己报价格。
那女人很理所应当地递出来付款码,那姿态让邓康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小丑。用最滑稽的表演来讨好,观众却只觉得他可怜,甚至连笑都不施舍,可小丑不需要同情!小丑需要的是满堂大笑,哪怕是嘲笑!
“你一晚多少钱。”邓康压低自己的声音。
蝴蝶付了钱却没离开,坐在便利店的长条桌子前,一口气喝下半盒柠檬茶,又把那一小颗威士忌全都兑进去,眯着眼睛用吸管嘬,液体“咕咚”一声从喉管挤进去。然后回答:“五千。”说出口的语气就像邓康说出一小颗威士忌和一盒柠檬茶的价格是“29”一样平淡和平常。
邓康突然觉得不公平而不平等,从他嘴里说出的价格低廉到“29”,蝴蝶却张口就要“五千”。蝴蝶可以轻易摆出自己的付款码,邓康却噎住,有一种踏进未知的场所甚至不知道如何点单的自卑感。
他付了五千就能找回自己的面子吗?
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谁。
可面子是邓康的精神食粮。
显然他已经忘记不久前对着电脑屏幕射出来,庆幸于没有跟一个妓女发生关系,怕脏了自己的身体。善忘真是美德,让人类时时刻刻宽恕自己。
蝴蝶今天生意太好,刚从上一个离开,便在便利店等待下一个客人下班。深夜的便利店几乎没有人来,邓康问她问题:“你不问我怎么知道你做这一行吗?”
蝴蝶耸肩:“不想问,你想说的话我也可以听。”
邓康深吸一口气,碍于便利店有监控,很多话堵在喉咙没办法吐出来,憋得难受,于是在心里模拟。当然是模拟下班之后会发生的事情,他一定会给这个女人一点教训,让她知道并不是所有的人她都有资格忘记,必须要付出一些代价。
而蝴蝶趴在桌子上玩手机,那模样就好像十六岁的少女放了学却不愿意回家做作业,因为贪玩而享受着属于自己的时间。蝴蝶从不玩电子游戏,所以闲暇时间拿起手机也会觉得无聊,于是翻广场上的博客,广场刷新之后蹦出来的第一篇,蝴蝶点进去看。
“以为春天到了,猝不及防却又降温。
“像男人在五分钟的时候射出来,正浑身放松地以为表演游戏到此结束,他又挠挠脑袋说再来一次,最没意思的成人游戏,他还觉得自己的样子让人欲罢不能。虽然这么比喻,但我不讨厌冬天。”
只看了一段,蝴蝶就觉得酒精已经攻占了自己的大脑。
她想不通为什么这个人可以这么幽默,只是随便写下几个字,恰好到处的幽默,孤芳自赏的幽默,别人看不懂才最好的幽默,蝴蝶撑着脑袋,遗憾又庆幸,因为她能看懂。
“这里下了一场大雪,不太诚恳的白,有时候太白显得欲盖弥彰,像小女孩的裙边,不知道裙子下盖住的是什么。早上酒店门口的广场上有几个孩子在堆雪人,很想给可怜的雪人先生围上围巾,又争论于谁的围巾更有价值或意义,不能赠送,美好的友谊差点出现裂痕,我用最快的速度送出自己的围巾,几张笑脸对我说谢谢,真是有些残忍也有些自私。
“我当然不会觉得他们可爱,毕竟我损失了一条围巾,送给几个觉得雪人需要温暖的小屁孩。当然,我是自愿的,自愿参与一场雪人谋杀案。”
蝴蝶没继续看下去,手指沿着屏幕往上一滑,直接关闭了博客的后台。
再看就又要为此心动了,蝴蝶又开始觉得文学是一门神奇的学科,可以铲平一座火焰山,也可以谋杀一位雪人。坐在便利店的桌子前,蝴蝶透过大扇的玻璃门看外头的夜色,玻璃上有雾,一根手指按上去,细长的手指,画了一朵蔷薇。
早上七点邓康换班,换班的同事是一个微胖的女孩,黑发简单地束成一个低马尾,大概因为早起上班而萎靡不振,看人的时候眼皮也往下垂,一副还没有睡醒的模样。
女孩换好制服出来,以为坐在桌前的是客人,没想到那么漂亮的女孩子却挽上了邓康的胳膊。她有些惊讶,眼睛便大了一圈,醒了神儿,出言调侃:“哇塞,女朋友等你下夜班吗?”
邓康这才露出这一整个晚上以来的第一个发现内心的笑:“别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