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蓝铃花海的第三日,他们走进了一片被浓雾缠绕的矮林。
断杖敲在湿滑的苔藓上,出闷沉的笃笃声。叶白走在前面开路,银灰色的眸子在雾里像淬了光的石子,总能精准避开藏在树根下的泥沼。伊蕾娜跟在后面,看着他被雾气打湿的梢,忽然想起他那件还没干透的外袍——昨夜宿在山涧边,她偷偷把袍子洗了晾在枝头,今早收的时候,衣角还沾着片带露的野蔷薇。
“这里的雾会吃人吗?”她踢开脚边一块松动的石子,石子滚进雾里,没传出半点声响。
叶白回头时,额前的碎垂下来,沾了些细小的水珠:“老医师说雾里有‘记影兽’,会模仿旅人最在意的人的样子。”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腰间的水晶瓶,“你要是看见第二个我,别说话,直接用火球砸。”
伊蕾娜嗤笑一声,指尖却悄悄凝聚起一点暖光:“说得好像你见过似的。”话虽如此,她还是加快了脚步,跟他的距离又近了半步。
雾越来越浓,浓得像化不开的牛奶。周围的树木渐渐隐去轮廓,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在雾里撞来撞去。忽然,叶白停住脚步,断杖猛地往斜前方一杵。
“谁?”
雾里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接着,一个穿着灰袍的身影慢慢显出来。那人戴着兜帽,身形和伊蕾娜一般无二,连说话的语调都分毫不差:“叶白?你怎么不等我?”
伊蕾娜心里一紧,刚要抬手,就听见叶白冷声道:“她从不叫我的名字。”
假伊蕾娜愣了愣,兜帽下的脸似乎扭曲了一下。叶白趁机挥起断杖,杖端带着凌厉的风,直劈那身影的面门。只听“滋啦”一声,假身影像被戳破的水泡,化作一缕青烟散了。
伊蕾娜还没回过神,就被叶白拽着胳膊往后退了两步。他的手心滚烫,带着薄茧的指腹紧紧扣着她的手腕,像是怕她被雾卷走似的。
“你怎么知道”
“你只会叫我‘喂’,或者干脆不说话。”叶白松开手时,耳尖在雾里泛出点红,“刚才那下,没吓到你吧?”
伊蕾娜低头看自己的手腕,那里还留着他的温度。她忽然想起花海晨光里,他放在细沙上的蓝铃花瓣,想起他虚搭在剑柄上的手,想起他说“下次可以去看看雾林尽头的湖”时,眼里的光比篝火还亮。
“没吓到。”她抬起头,雾气在她睫毛上凝成细小的水珠,“不过,你刚才说‘她从不叫我的名字’——”她故意拖长尾音,看着他的耳尖更红了,“那我以后该叫你什么?”
叶白转过身,闷头往前走去,断杖敲地的声音又快又急。走了没几步,他忽然低声道:“叫叶白就好。”
雾气好像淡了些,透过稀薄的白纱,能看见前面隐约有片粼粼的水光。叶白停下脚步,回头对她笑了笑,这次的笑意里没藏任何东西,像雾散后的天空一样干净:“看,雾林的湖。”
湖水在晨光下泛着细碎的银光,果然像撒了把碎银。湖边的石头上,不知何时停着两只灰羽水鸟,正依偎着梳理羽毛。
伊蕾娜看着湖面上两人交叠的影子,忽然轻声喊了句:“叶白。”
叶白转头时,眼里的湖光碎成了星星:“嗯?”
“没什么。”她笑着跑开,灰袍扫过湖边的青草,惊起一片露水,“就是想试试。”
叶白看着她的背影,慢慢跟上去。断杖敲在湖边的卵石上,出清脆的声响,像在数着他们踩在湖岸上的脚印——一个,两个,三个一直数到雾完全散去,数到阳光落在水面上,把他们的影子也镀成了金色。
湖岸线蜿蜒着伸向密林深处,两人沿着水迹往前走,脚下的卵石渐渐变成了松软的腐叶。伊蕾娜弯腰捡起片扇形的枯叶,叶片边缘还沾着星点湖蓝,像谁不小心把湖水的颜色抹在了上面。
“这叶子会变色。”她举着枯叶对叶白晃了晃,“早上是青的,中午转成湖蓝,到了傍晚老医师没说?”
叶白刚用断杖拨开一丛挡路的荆棘,闻言回头:“他只说过别碰湖里的鱼。”
“为什么?”
“说是会把人的记忆叼走。”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手里的枯叶上,“不过你要是想试试,我可以”
“才不要。”伊蕾娜把枯叶塞进怀里,“我的记性好得很,沙漠的月亮,峡谷的风,还有雾林的湖都得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