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太后!”
座上白衣女子睁开眼睛,无甚情绪:“哀家的殿里不许这么没有规矩,又不是败了这么慌张。”
跑着进来的小太监抹了一把泪:“陛下和、和贵君。。。。。。”
西陵庭楹从自己的宫殿往宣政殿走的路途中,雨水被风吹着飘进来,席卷在她素白的长披上。
这段路,仿佛一走就是二十多年。
太后永远端庄明丽,显少一身素衣素环,在这华庭金玉檐下,像一生尽褪浓淡,终究白云。她推开宣政殿内寝的大门,走到那二人身侧,缓缓跪坐下来。
他们一个不甘一个无望,正好的年岁。。。。。。也好,不再受苦痛折磨了。
余贤怕冷,春夏秋冬都穿得紧实,每每知道他要来康盛宫请安,都要先将殿内烘热些,唯有一次,他来的突然,西陵庭楹什么都没准备。
那是甄云濯和徐雪尽大婚后的第三天。
他站在殿中,芝兰玉树又寂寥,转身跪在冰凉的地板上时,还轻微发抖。
他们一个秉着不受嫡母待见的冷淡男妃身份,一个端着看不惯他受宠的刻薄太后模样,一处就是五年,那是第一回,他说愿意成为太后手上的镜子。
“你狠得下心?”
那双无波澜的眼睛看着她:“没什么狠不下。”
然后,她就见证了余贤的心狠,是连自己都不会放过。
今日的宣政殿,和那日的康盛宫,一样的冷。
西陵庭楹伸手,抓住甄淩弘余温刚散的手,握在掌中,她愣愣看着,眼中坠下一滴泪来。
“太后。。。。。。”宣紫也跪在一侧,心中难受,不知如何安慰。从头到尾,他们都没想过要甄淩弘的性命,德不配位,不过是下来又上去。
西陵庭楹眼神有些空洞,她缓缓道:“我。。。。。。我也是看着他们长大的。晖遥小时候,我都没怎么抱过,他是。。。。。。明明是我教养的孩子。”
先帝那时心疼妻子,喜爱幼子,时时带在身边亲自照顾,他身体膏肓之前,西陵庭楹其实并未怎么带过甄凌峰,那时日日在她身侧,受她慈爱严厉的,是九皇子甄淩弘。
“他总觉得我不将他当自己的孩子看。”西陵庭楹垂眸,眼泪又落一颗,声音变得沧桑,“可我除了晖遥,只有这么一个孩子。终究是我来晚了,没有教好他。”
她尝试给了他光,却没能暖和他的心。
开的窗灌进来,地上的人除了衣服发丝,都不会再挪动分毫。西陵庭楹拢紧余贤的衣裳,指尖轻轻拭去泪水。
“好好安葬。”
人要不了那些死后尊荣,却是她唯一能给的。
“太后娘娘,煜威侯到了,陛下的兵,已然降了。”
他们打了一场没怎么流血的仗,徐雪尽站在长阶下看着宣政殿,想起那年除夕夜宴,甄云濯问“宣政殿好看吗?”
好看。如何能不好看?
只有站上去,才能看河山波澜壮阔,才能看自己如何正衣冠。
徐雪尽想自己从侍郎府的院子里一步步出来,无名庶子到陪葬祭品,不论甄云濯是他的命中注定亦或机关算尽,他们互为肩膀、扶摇直上,终于是尘埃落定。因而他永远敢说一句舍我其谁。
这巍峨顶峰,生杀予夺,谁想要等一个后世评说?
他想要。
要这段惊世骇俗的传奇里,是他们共同的名字。
西陵庭楹的身影缓缓出现,细雨中扬起云卷般的白色纱裙,她面容冷冽,站在长阶最后一梯之上,垂眸看着徐雪尽。
雨不知何时停的,原本阴沉的天忽然乍现一线天光,照亮石阶。
多少英灵就在这条路上,撑起荣光,他们回头又仰头,目光期许又高兴,又金光散去,人间不见,就在他与西陵庭楹中间,建起桥梁。
“吉兆啊!这是吉兆!”
有人小声说话,看着夏日的雨就这样走得恰如其分,而后逐渐撕开幕布,敞亮天光照谢大地。
徐雪尽与她静静对视良久,一个在上一个在下,明艳俊美,一阴一阳,只是身影都似入了神仙画作,如史书里永被铭记的那一幕。
而后徐雪尽撩起衣袍,双手握着九歌剑,单膝跪下。
他身后跟着的将士、朝臣、乃至宫里的宫人,都跟着下了跪。
西陵庭楹看着身下俯首称臣,终于轻轻弯了嘴角,她声音不洪亮,仅有两字,却在空荡的宣政殿传开,入天下人耳。
人人听得清清楚楚,他们的第一位女帝,说的是:
“太子。”
甄云沉被压着跪在地上,看见徐雪尽进来,眼露愤恨,他被捂着嘴,呜咽个不停。入城时甄云沉带着兵,刀剑挥向他们,还用陈国公府胁迫,害得两个老人受了些罪。虽然不成气候,但也着实惹怒了徐雪尽。
他可以择自己心中的君主,但小小年纪就试图伤害年老无辜的长辈,着实恶毒。
“放了永意郡王。”徐雪尽冷冷瞥他们一眼,并未看甄云沉,“这么捆着他,不要命了?”
压着他的人愣了一下,还是轻轻松开了甄云沉。
“甄云濯呢!甄云濯呢!”甄云沉目眦欲裂,“他是不是不敢来见我!凭什么都是甄宁熙的儿子,他什么都有而我什么都不是!他敢不敢来见我!敢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