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白?”霆玉陪他从空见山上下来,就看到了一个扎着高马尾少年模样的人和龙井一起蹲在房门口啃竹叶。
天色将拂晓。
“主子!”露白面色惊喜,开口脆生生的,“终于见主子穿一身浅色了!”
昨夜陪着徐雪尽睡了,甄云濯彻夜难眠就上了空见山,身上的“喜服”还没有脱下来。他眉头微皱:“小声点。”
露白咧开嘴,长相有些娇憨的可爱,说话有些尖细:“哦哦,主子放心,露白来时偷偷看过了,美人哥哥的床帐一动不动,睡得好呢!”
“。。。。。。”甄云濯目光移到龙井身上。
后者赶紧捂了眼睛:“属下一眼半眼都没看过!”
甄云濯收回目光:“以后没有我的命令,都不许再进我的屋子。”
“啊?我也不行?”露白惊讶地指着自己,“主子,世子妃的婢女都能进,我不能?”
龙井绝望地闭上眼睛:“别说话了你,说正事!”
露白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嘴里嘟嘟囔囔说自己好不容易回来一次,看了一眼甄云濯的脸色,又闭了嘴。
“你刚得何文秉信任回到京城,什么大事要冒险回来找我?”甄云濯看向他。
“主子,我今天回来是有个消息要告诉主子。”
他的跳脱顷刻间消失了,少年面色凝重:“本不该大喜的日子来找主子,但。。。。。。北胡的喀和部偷袭越州守备军军粮,已经打了快一个月。越州在三山之间,粮道又被流匪截断,现今进出不能,城内供给已然快要撑不住了。”
甄云濯拳头刹那握紧,他几乎要怒斥出声,又生生忍住:“这么大的事,怎么现在才传来?烽火狼烟呢?”
“军报被截了主子。中秋一过,北胡使者就要入京朝贺,喀和部虽然脱了北胡王朝自立,但实则还有往来。我听何相的意思,他只打算走私账送军饷,并不打算闹到廷前。”露白咬牙切齿,“主子,若不出兵剿匪先将粮道清干净,再多钱粮都送不进越州。”
甄云濯闭上眼,脑海里又出现幼时看见的场景。
烧焦的尸体、吃小孩的男人,人都断气了腿还张开的女人。。。。。。还有身中数箭,盔甲尽烂,瘦骨嶙峋仍然立到人前的兵士。
甄宁熙抱着他,让他直视这些血淋淋:“云濯,你以为我们在什么盛世?”
男人另一只手挥出长剑,切割开了一个被血腥味引得双目赤红的鬣犬:“我们早就身在炼狱了。”
那是甄云濯最后一次离开京城。
他亲眼见证了一场火烧屠城。夏州数万百姓惨死,焰火里还存活的不是凤凰,而是被推进炼狱的万千冤魂。
苍同二十四年,北胡起战,直破大昭十城,攻至夏州。四皇子廷前磕头流血,说大昭内部有鬼魅内应。
煜威侯西陵将军领兵出征,鏖战近一年之久,退北胡千里之外,大胜回朝、精疲力尽之际,被东部余孽截杀。煜威侯为保护夏州百姓,带一千精锐在城外奋起反击,临了不足百人存活,却再叫不开夏州城门,生生累死于阵前。
六皇子得到密报,说夏州遍地反贼,十城破、煜威侯战死。。。。。。一切皆因传闻西陵氏有女即将入主凤位,一门强将与贵女,威胁东宫地位。是以克杀煜威侯在夏州城外,利益所向,人尽皆知。
苍同二十六年,太子甄宁衡被赐死,罪名是通敌叛国。
夏州举城皆反,拒不受审,动荡间起了大火,一切烟消云散。
甄宁熙从那堆枯骨里找到一把短剑,痛哭天道不公,他抬剑在自己左肩上划下一道,血流不止,凝结成消不掉的疤痕:“仅以此处,告诫子孙,卧薪尝胆,终有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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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云濯睁开眼睛,仅仅一瞬,他已经无比冷静:“牟津守备军的岳红楼,让他去开粮道,支援越州。”
霆玉拱手:“是,属下这就去。”
露白还是一脸难色:“主子。。。。。。截军报的人。。。。。。”
还是这样。十几年了,若非甄宁熙曾在六州追随者众多,他们人在京城只会是坐井观天。起初甄云濯想着能在大昭只手通天、财力人力可有此作为的人,不过一个何文秉和他手上的“天蛛”,然而露白跟着何文秉三年,深得信任,甚至手拿三分天蛛掌权。
此人确实爱权爱财,行法激进不留后路,但每每军报到他手里,仍是落后许多。
何文秉每次极尽怒意,他在官员调配上仍旧一手遮天,底下边境各州的人换了几波,军报仍会被截。
朝廷上下,天子震怒,最后不过都落到那些小小知州的身上。
“何文秉今年掏了多少钱养天蛛?”甄云濯忽然问。
露白撇着嘴算了一下:“少说也有几十万白银。”少年抠着手,“主子,东厂为颂莲找洛水令也算是翻边大昭境内,这里的钱财,只怕不少。”
霆玉微微叹气:“主子的钱要供给边境,又要贴补京中禁军,若是我们有何相和东厂的手笔,何愁养不出自己的情报处?”
甄云濯负手而立:“继续追查吧,必要时候,我们的人配合一下露白和天蛛,已经第三回了。”
十年间,第三回军报被截。
霆玉点头:“明白。”
不管是岳红楼去清匪,还是越州一月弹尽粮绝的困境,户部少说也要走出一大半钱财来,越州的临城要出粮出兵。。。。。。这些都要朝上递折,非得人前闹大,六部才会齐心协力凑银钱,否则就算皇帝一人有心,如何文秉一般私账援军,也走不出多少,遑论粮草战马。
但何文秉所虑也有道理,先帝末年皇子夺嫡内耗严重,大昭十年间也没有回到鼎盛时期,如今境内才恢复起色生息,百姓们才过了几天太平日子,若是北胡以此为由再起战,朝廷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