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雪尽发觉自己不在昌盛王府了。
垚山的陵墓埋的都是皇族或显贵外戚,他长这么大只在山脚的观音庙拜过两回。这里向来是人多的地方,哪怕不是初一十五,香火都旺得不行,连同外头的乡道一并成了街市。
今个只有他一个人。
他腿好了,一个人游走在观音庙外头,山神碑后头指示着“垚山陵”的上山口,旁边写着平民百姓不得入。
徐雪尽远远看见那块碑,尘雾里无比清晰,他心头一凛,调头就跑。
这条街从没这么长过。
受供香火将养的集市,户户紧闭,门前矗立着大红蟠旗,上面的喜字闪着金光。徐雪尽看得喉头如被噎住,只能不停地跑快些,再跑快些。
他听到寂静的长街忽然有了奏乐,锣鼓唢呐,二胡长笛,他们吹着与这迷雾格格不入的喜乐,还有小孩子的声音。
“抬花轿,喜拜堂,美娇娘,入洞房。花好月圆人长久,世世合欢白头老!”
“定南王府娶王妃啦。”
王妃?什么王妃?娶你的鬼!徐雪尽一边跑一边骂,身上却越来越沉,衣服好重,头也好重。
他摔在地上,再抬头时,竟在一座还没盖土的陵墓前。
“怎么会这样?”徐雪尽吓得往后爬,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变成了攒金丝的大红嫁衣,他脸色发白,抬手摸想自己的头颅,只碰到一个冰冷凤冠。
“你说得对啊,我们就是要,娶个鬼啊。”
一群人按上他的手脚,任他如何挣扎都牢牢禁锢着他,徐雪尽身体被抬高,转眼间就落入棺材里。
他喊不出声音,转头看到一具已经腐烂的尸体,同他一般穿着喜服,手里捏着喜球一侧的红绫,另一侧,赫然在他手中。
“救命!救命啊!”他吓得扔掉手里的红绸缎,拼命挣扎想要坐起来,“阿娘救我!玲珑!玲珑!父亲,母亲,祖母。。。。。。”
他无措地喊着每一个人,却眼睁睁看着棺材板开始合上,徐雪尽似乎被死死钉在棺中,连伸手都触碰不到顶。
“我们家阿雪呢?”是父亲的声音!
徐雪尽喜极而泣,张着嘴咿咿呀呀叫唤:“父亲!父亲!救救孩儿!”
在他快要窒息的瞬间,徐敬的脸骤然出现在面前,他从上往下看着他,借着没有完全盖严实的空隙,那张普通中年男人的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
“阿雪,爹爹祝你和王爷,百年好合,生生世世做夫妻。”
徐雪尽睁大眼睛,眼睁睁看着棺盖慢慢合上。
生生世世做夫妻。
生生世世做夫妻。
阿娘,玲珑,救救我。。。。。。世子!世子!
“容与,容与!”
徐雪尽蓦然睁开眼睛,惊魂未定的瞳孔里一片漆黑,他胸口起伏不停,一副呼吸不畅的模样。
甄云濯翻身下床,瞬间点亮了宫灯,室内黑暗散去,被柔和的烛光渡过。
“容与。”甄云濯掐住他的人中,片刻后,徐雪尽才从梦魇里惊醒,俯身扶着床榻咳个不停。
光亮落在他眼睛里,他这才缓缓看清楚了面前人的模样。
甄云濯眉头紧锁,一身白色的寝衣半散开,露出鲜活的皮肉。
不是腐朽的,不是红色的。
徐雪尽顺着自己的胸大口喘气,有些死里逃生的疲乏:“世子,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丑时了。”甄云濯端来一杯茶递给他,“容与,你怎么了?”
徐雪尽接过来,茶杯滚烫落在手心,还有些不真实:“我。。。。。。”
我好似梦见了那场冥婚。
他说不出口,绝望、窒息、徐敬的脸,跑不出去的垚山长街。。。。。。
“我去叫梁弄。”甄云濯沉着脸,起身就要从床榻下去。
“怀霈兄!”徐雪尽拽住他,一杯热茶入口,他脸色好了一些,“我就是做噩梦了,不必麻烦梁大夫。”
徐雪尽话语平静,手上却用了十成的力气,他紧紧抓住甄云濯,丝毫不觉自己快要在别人的皮肉上留下痕迹。
甄云濯愣了一下,没有拨开他的手,只是又坐回床上,靠近他一些:“你梦见了什么?”
徐雪尽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闭着眼,缓缓道:“梦见他们活埋我。”
他仍旧死死拉拽着甄云濯,咬着嘴唇:“世子,我们成亲时是穿什么颜色的衣裳?”
甄云濯扶着他的肩膀让他缓缓躺下:“娘子,你先睡下来。”他任由徐雪尽拽着他的手腕,又将床榻上的纱帐重新放下,没有吹灭烛火,光亮被隔档了许多,但总归不再是一室昏暗,“睡好。”
他给徐雪尽盖好被子,也合好散乱的寝衣躺在他身侧,伸手覆住他的额头,宽大的手掌遮掉徐雪尽的双眼:“你想穿什么颜色都行,若是不介意,就照着红男青女那套样式来,明日重新量好了身量,就去做身青色婚服。”
徐雪尽没有反抗,甄云濯的指缝并不严实,零星的光洒下来,他的心悸终于平缓下来:“谢谢怀霈兄。”
甄云濯不再说话,温热的掌心一动不动,渐渐的,徐雪尽呼吸就平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