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似被拆了筋骨,落墨不匀笔触柔软,但仍看得出字形铿锵、非十年之功不可得,只怕当世名家也没有几人能写出这样漂亮的书法来。
比如京城名噪一时的羽蓉夫人。那位大家的字王妃就收过几幅,爱不释手,甄云濯浅浅看过,确实当得起追捧。
徐雪尽的字,倒是隐约有些像那位与容夫人。
微凉渐入梧桐。
形弱意真,分明已是是初秋。
“徐府四公子,谄媚无比,空有点墨,伤了读书人风骨。小小年纪如此钻营,便是那张脸绝无仅有,也未能遮掩他身上那股子小家子气。”
甄云濯脑里突然出现旁人曾经对他的言语,现在看来,实在失实。
分明是字如其人。他落笔艰难,似被禁锢,却难掩豁达宽阔。甄云濯眸色变幻,不自觉握紧了拳头,又听到徐雪尽磕绊说话,他用狼毫笔另一头轻落在纸上,五指微微弯曲出极漂亮的形态。
“世子、畏热,每回,回家,脱得干净,我瞧着,冷,就想到、秋天。”
甄云濯一顿。
“不愧是世子妃!”金五一阵盲目吹捧,“主子是怕热,往年夏日,里屋外堂都要放许多冰块,从前去了校场回来,都要凉水沐浴一番。”
徐雪尽登时色变:“凉水,伤身。”
金五调笑:“奴才们哪敢劝主子呀?主子一向身子康健,从不生病感冒,十来岁时就这样。。。。。。不若,世子妃劝一劝?”
徐雪尽眉头皱紧,满脸不认可:“他、分明,不比我,好到哪、去。”
“那娘子预备如何劝我?”甄云濯自他身后走朝前来,落座在他身侧的小椅上,身上已然不是早上出门时的那套紫色宋锦。
徐雪尽被吓了一跳,缓缓捂着自己胸口,不满地瞪他:“君子、岂有壁角、偷听?”
金五见自家主子脸上虽笑着,眼神却有不郁,生怕他吃飞醋,赶紧寻了理由离开:“奴才去给世子和世子妃抬些茶点。”
甄云濯点头,抬起他的笔墨细看:“我没有偷听,是娘子不知道我来了,怎么能算我偷听?”
“凶。”徐雪尽伸手想去拽自己的宣纸,这人却扬手过头顶,一脸笑意看着他。
他站起来艰难,伸手也费力,徐雪尽当即放弃,抱手看他,欲盖弥彰地解释:“我手、未好,写的、马虎,不必劳烦、评价。”
“哪里凶?我对娘子千般柔情,只恨不得心都掏出来,你竟嫌我凶?”甄云濯将这张纸小心折起来揣进自己的衣袖,不作评价,“娘子还没回答我,如何劝我?没看出来,娘子还是很关心自家夫君的。”
徐雪尽无奈地翻白眼,不想说话的样子,这些时日相处,他已然看透这人的脸皮,城墙拐角一般,未必痴傻,不正经是真。
他自叫他的,抱他的,时而还动手动脚。不能反抗,徐雪尽就说服自己习惯,现在也只是翻个白眼,完全没有一点生气。
甄云濯见他神色坦荡,没有一点被调戏的情态,坦然如看兄弟姊妹一般。
他敛下那些情绪:“娘子怎么不说话?梁大夫说,你若要尽快恢复,要多开口说话。”
徐雪尽叹气,只得正襟危坐,一副要与他论道的模样:“你、虽为、勋贵皇室,更该有济民、之心,冰块纳凉,奢靡、些。夫子道,君子以、俭德辟难,克、勤于邦,克俭于家。男儿担大任,更、更该。。。。。。”
甄云濯:“。。。。。。”
他还以为会为他的身体着想,倒是没想到自家娘子是这么个画风。
甄云濯憋着笑,见他装大人似的条条是道,只觉得古板却可爱:“我听着呢,娘子如何不说了?”
徐雪尽未尽的话噎在喉咙,一副恼怒的样子,突然就似受了大委屈。
“娘子这是怎么了?”甄云濯不晓得他突然这样,忙从兜里拿出一块包好的糕点,“这是陛下御殿上的茶点,叫奶醉儿,不常做。我偷偷带出来的,娘子吃一块尝尝?”
徐雪尽看了一眼那块包在帕子里奶白色糕点,一脸颓丧:“我、如今,吃你用你、穿金戴银、才叫奢靡无度,偏手不能、提,腿都,打不直。却要你、克俭,没、没脸!”
小公子盯着那块糖糕看了几眼,重新握笔:“不若,我给你写、对联,你、分发给府、中下人,省赏钱。”
“。。。。。。”甄云濯抬手将糕点凑到他嘴边,表情无奈,“徐府是这样安抚下人?”
徐雪尽没忍住,张嘴受了一手投喂,嘴里被香甜攻陷,龙井茶香混着牛乳味溢出,口齿都在回味,他眼露惊喜,而后认真点头:“我的侍女,每次,领赏都是,父亲的、墨笔。”
他眼神澄澈,没有丝毫虚假。
甄云濯神色骤冷,哪怕知道了徐府如何待他,也没想到好歹文臣世家,竟然如此抠门,赏下人笔墨,笑掉大牙。
“哦,写的什么?”
徐雪尽没察觉他的情绪,笔头抵着脸颊认真想:“无非、勤勉自知、识礼受礼、之类教诲。横竖、不能卖钱。”
“徐大人字写的很好?”甄云濯抬袖口给他擦掉嘴边残留面渣,语气愈发冷淡。
小公子下意识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角,碰到甄云濯的手背,也不觉有什么,任对面脸色兀自阴晴转换,被撩的面红心跳,而自己却得意:“不足我,三分好。我与、玲珑,合起来、月银十两,全靠、公子我、字画换钱,贴补。”
徐雪尽在新的纸张上又软绵绵写下一个形极飘逸的“贵”字:“我穿的、体面,因而无人、轻视于我。”
作者有话说:
小徐:写点对联当赏钱。
世子:额……那就不必了娘子。
小徐:?
很久以后……
世子:你是不是没和我说过你写的字能卖这么多钱?
小徐: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