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雪尽听到了梁大夫说的话,却没有一点想要动的意思。
让他在这里雾化成鬼行吗?他不想活了。
“娘子。”甄云濯摸他后背已被雾气腾的微湿,嘴里叹气,“我亲自收拾的床榻,没有假手于人,褥子都是我洗的,你若不喜欢这个屋子这张床,我们可以另住一间。”
不如你送我离开这个人世,另投一次胎比较好啦。
甄云濯又换语气:“娘子不想知道前尘旧事吗?我有许多话要与娘子说。”
不想,前尘事尽,我心休矣,若是方便,将那个玉花樽给我抬进来。
“听闻娘子小时是嘴馋的性子,可惜在徐府能吃什么好吃的?你如今已然好了,我们吃一桌子好菜怎么样?”甄云濯凑近他耳畔,“王府有个川蜀来的厨子,烧得一手炙辣香菜,每回做好,饭厅外就叫人涎水直流。”
。。。。。。那倒是,徐府全家上下都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士,吃地道京城菜,蜀味菜肴那还是很小的时候,娘亲在世时才尝过。
那茱萸的辛辣烫着舌头,花椒呛过的油香。。。。。。娘亲还说蜀地的拨霞供是红汤,绝不是京城任何一家拨霞供能比。
死前再吃一次,应当也不过分吧。
甄云濯看到他微微颤动的鸦羽眼睫,眼角光芒流动,偏还以为自己对着墙壁就藏的很好。
“我用三分水的芙蓉种给娘子新打了一块鸳鸯蝴蝶的玉佩,想着等娘子醒来了再挑几颗玉珠子就能缀出一个漂亮的禁步。”甄云濯握住他的手,“是娘子亲自去挑?还是我做主?我眼光不大好,也就只能白的绿的红的通通挂上了。”
徐雪尽抬起头来,又发自内心地瞪了他一眼。
怎么能如此暴殄天物呢?既是三分水的芙蓉种,自然白玉最相配啊,怎能所有颜色胡乱堆砌?
甄云濯眼角盛着止不住的笑意,小心伸手把人抱起来:“那我带娘子去新屋子可好?”
骗子。
徐雪尽看着一桌清汤寡水,恨不得油腥都见不着的菜色,大受打击。
他靠着想象红油辣味,才从“地狱”里爬出来,就给他看这一片阳春白雪?
又不想活了,实在是太憋屈了。
去世前就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到死的时候他都快忘了盐味是什么。那时候他常和玲珑说的就是,日后逢年过节,纸钱不必烧太多,多给他带一只盐水鸡就好,若是府里应允,再给一碟子豆腐,一定要辛辣味的佐料。
他说的真情实感,想的那张已经全是药味的嘴巴里泛起津液,玲珑却哭的崩溃,仿佛这是多难的事一般。
不至于吧?徐府祭祖,鸡鸭鱼肉都有的啊,只要一只鸡和一碟子豆腐而已,真这么难吗?即便这一年病榻怕是花了账房不少银子,但他好歹也是四公子啊。
鸡与豆腐的委屈混杂着被这人欺骗的憋屈一起涌上来,徐雪尽心态真的不好了。
甄云濯看他本来还有些神采的眼睛一下子灰败朦胧,盯着自己面前的碗就又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又手忙脚乱起来。
“娘子、娘子可是不喜欢。。。。。。”他顿了顿,试探道,“梁大夫说了娘子的肢体不出月余就能自由活动了,现下是还有些僵硬,我喂你吃,你不必担心。”
是!您不提醒我我都忘了,我有手有嘴只能看着不能动!
去他大爷的大丈夫有泪不轻弹,你来试试我的伤心处!
徐雪尽越发伤心了,心里把人间无情念了十来遍。
甄云濯给他擦眼泪,手上温柔,眼里焦灼,他仔细想了想,又试探问:“娘子可是不喜欢这些清淡饭菜?”
沉默哭泣的小公子,缓缓地,点了下头,一只手极费劲似的放到桌上,又开始敲打。
原来是这样。
甄云濯舒了一口气,捏着他的下巴将徐雪尽整张脸转过来,哄孩子一般:“你是大病初愈的,现在还不能吃太刺激的食物,大夫说了须得慢慢调理。王府厨子也不止那一个蜀地的师傅手艺好,你尝一尝,但凡不好吃,你就打我,好吗?”
你看我是能用这弱柳扶风一般的左手打你,还是这人偶一般僵硬的右手打你?
甄云濯给他先盛了一碗看着奶白色的汤,仔细吹凉了一勺凑到他嘴边:“初灵江的鱼,自高山处游到平原,灵活矫健,不易捕得,肉质鲜甜,非寻常草鱼能比。这道汤是大内做法,先炸过一道鱼肉,再用许多食材烹煮,剃了肉做菜,把骨头里的髓都煮出来,一丝腥味也无,最是好吃与滋补。”面前的男子眼里熠熠生辉,献宝一般,又生怕徐雪尽不爱好这一味,眼里的谨慎烁灭,“娘子慢些。”
徐雪尽的五感还没完全复原,嗅觉也不算很敏感,但这汤的鲜味凑到鼻子下面,再迟钝也感受到了。
他笨拙地张嘴,轻轻舔了一下。
甄云濯喉咙一紧,手差点没握稳勺子。温泉新浴后的徐雪尽当的起一个唇红肤白,舌头却软而粉,滑过嘴唇与勺子的瞬间,差点让甄云濯摔了碗。
只可惜小公子丝毫不觉。
天爷哟!!!
美味在嘴巴里跳舞了!他这辈子没舔过这么好喝的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