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仲辅看起来很难过,低声说着“不是”。
归园再问,他就不搭理了,非要在墙根底下睡,口中念叨着:“我等等他……就等一小会儿……”
归园拉不动他,叫了几个人一起拉,当然是不敢使蛮力的,故而扯他不动。
到后来,王仲辅还发起了脾气,闹了好大的动静,终于把老太太给招过来了。
王老太太见他醉得跟烂泥似的,没说什么,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王仲辅素来是最听话的,鲜少挨打,及冠之后更是没遭过这个。他叫祖母打偏了头,脸颊上一片红,隐隐有肿起来的意思。
“不过刚刚出了礼部考场,皇榜还没出呢,便如此放浪形骸,日日醉酒,还学会辱骂下人了!”
王老太太威严不减,说起话来旁人噤若寒蝉:“不成体统,我就是这样教你的?”
站在一旁的归园不忍看,想去搀扶,又不敢上去。
王仲辅清醒了些,低着头,跪在祖母面前:“祖母教训的是……”
“进屋去。”
王仲辅道了句“是”,爬起身来,不叫人扶着,腿脚软绵绵地进屋去了。
王老太太目送他关了门,拄着拐杖蹒跚转过身,同身边的仆女说话:“走……去厨房,给郎君煮碗解酒汤水。”
半个时辰过后,王老太太亲自将汤水送到了他屋里,坐在他身边,祖孙俩说了会儿话。
“祖母知道,你这些年寒窗苦读不容易。”
“早些年你父亲死于任上,原本是有个恩荫的名额,我却不许你惦记,将恩荫给了他的兄弟,你的小叔叔。这些年瑛儿可怨过我?”
王仲辅低着头:“自然没有。荫补为官,不得授任台馆,更难得实差,位置越高便越难升迁。祖母抑制侥幸,叫我潜心读书,做的是长远打算,我如何会怨……”
“你自小在我身边长大,你的品行学识如何,我再清楚不过,莫说金榜题名,便是几十年后入主两府都是可能的。”老太太托着他的手。
“越是如此,便越不可懈怠。未来步入官场,更不可行差踏错。像今日这样举止无度,绝不能有下次了。你可明白?”
王仲辅鼻子酸得厉害,低声说明白。
他并没有喝那碗醒酒的汤水,今夜借着酒劲,终于睡着了。
不仅睡了,还做了个梦。
梦见自己回到了万寿观那个小院子里。
夜深了,院子里吹着不大冷的风,冯春娟坐在石阶上,百无聊赖地哼着小曲儿。王仲辅开着窗,有一搭没一搭地听。
何钉正抱着他,同他坐一张椅子,凑在他耳朵边说话。你这书生假用功,看不进去书不如睡觉。
冯娘子隔着窗子瞥见他们身影叠着,不高兴地咂了咂嘴。说要走了。
何钉,等什么呢。咱们要走了。
何钉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前,两人收拾好行李,并肩往外走。
王仲辅走到院子里,说不出挽留的话,只说夜路不好走,要他带盏灯。
但他们没回音。
院子里点了许多盏灯笼,亮晃晃的。
可他身边一个人都没了。
王仲辅梦醒了,觉得自己蠢得可笑。
祖母、月止、乱水,那些自小便相好的朋友……他身边还有好多人呢,怎么梦里就这么凄凉?
他翻了个身,捂着心腹,迷迷糊糊的躺了一会儿,却又是睡不着了。
……
放榜那天,王家老太太还在叮嘱他,同他说了榜下捉婿的事,叫他早做准备。
王仲辅一声声应着,可前程就在眼前,不由手脚发凉。
他陷在人群里,高高仰着头,终于寻到自己的名字,抓着柯乱水的手臂,声音都在发抖:“我找到了。”
扪心自问,他并没有甚么欣喜若狂的感受,甚至有些许茫然。罗月止的那位小表弟倒是激动坏了,当场泣不成声。
王仲辅看顾着他和柯乱水,拉着两人往外走,谁知不出几步便被人堵了个水泄不通。各府管事聚拢过来,纷纷叫着他的名字,大声讲着自家门庭出身。王仲辅听都听不清,生怕与同伴走散,在人群中叫了他们两声,却迟迟得不到回音。
不仅找不到人,他自己都要被拖走了。
就在这时候,何钉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眼也不眨将他扛上肩头。
王仲辅吓了一跳,想打他,又想起他肩膀上那几截断箭,终究没下得去手,只是拽住他衣裳:“你放开我!岂有此理!”
“放下个屁放下!”
何钉仍旧是那副德行,说起话难听的很。
何钉一路排山倒海带着他们逃出人群,又与王仲辅进了同一辆马车。
王仲辅被他抗在肩上好久,被顶的胃里翻江倒海,捂着心腹:“你来这儿干什么。”
何钉不看他:“乱水是我好兄弟,他放榜了,我来看看不行么?”
王仲辅要被气笑了:“那你把我掳过来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