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阿列克谢走向角落里的吧台,壁柜上方悬挂着列宁像。
&esp;&esp;“需要喝一些什么吗?我们有果汁和汽水,如果您想饮酒的话,我们还有一些低度酒精饮料。”侍者走上前问道。
&esp;&esp;“有伏特加吗?”阿列克谢漫不经心地问。
&esp;&esp;侍者会心一笑,从关着的柜子里拿出一瓶伏特加,阿列克谢把钱递了过去,脱下大衣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esp;&esp;音乐短暂地停了下来,鼓手重新挥起了鼓棒,键盘手紧接着奏响了一首新的歌曲,更多的年轻人走上了舞台。一个年轻的女孩走向阿列克谢,她看上去不过十八岁。
&esp;&esp;“你一个人吗?”她靠近大声问。
&esp;&esp;阿列克谢点头,她轻轻牵起他的手,脸上带着两个浅浅的酒窝。
&esp;&esp;“我不会跳舞!”阿列克谢有些惶恐地摆着手说道。
&esp;&esp;女孩像是没有听到似的,拉着阿列克谢的手穿过成群的人们往舞池上走去。阿列克谢恍惚着顺从地跟着那只牵着他的手,刺眼的灯光不停地忽闪着,年轻女孩甜美的笑容在他眼前模糊起来,四周的声音也逐渐变得不清晰,他像是回到了童年时沉进普里皮亚季河里的那个瞬间,世界和他之间隔着流动的河水。
&esp;&esp;刹那间,一件熟悉的衬衫出现在他眼前,阿列克谢抬起头,他看见了一张脸,那张脸很年轻,下巴上带着青色的胡茬,浅色的眼睛在变幻的灯光下呈现不同的颜色。
&esp;&esp;那双眼睛在盯着他。
&esp;&esp;好像有一双手突然提着阿列克谢的衣领,把他从水里拽了出来,他眼前的画面瞬时变得清晰,他听见耳边的音乐正大声歌唱着自由和爱。
&esp;&esp;阿列克谢站在原地,周围的人们忘我地跳着舞,瓦列里站在他面前看着他。
&esp;&esp;“你为什么在这里?”瓦列里吃惊地问道。他的身边站着一个黑发姑娘,绿色的眼睛疑惑地看着阿列克谢。
&esp;&esp;阿列克谢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摇了摇头,像是没有听见这个问题。
&esp;&esp;瓦列里撇下那个黑发姑娘,大步离开舞池,一把捞起放在椅子上的大衣,朝着门口走去。阿列克谢紧跟在他的身后。
&esp;&esp;室外的冷风吹得阿列克谢打起了哆嗦,他穿上大衣,忍不住想跟身旁的瓦列里说些什么,后者注意到了他的欲言又止,却只是面无表情地摇摇头,裹紧外套径直往公寓的方向走去。
&esp;&esp;瓦列里的公寓离舞厅并不远,两个年轻人一路上都没有说一句话。黄橙色的灯光倒在坚硬的雪地上,浸泡着道路两旁白桦树光秃秃的影子。阿列克谢听见雪在他们脚下发出干脆的沙沙声,他忽然感觉自己正在不可挽回地走向命运。
&esp;&esp;“你为什么不回我的信?”公寓门关上的瞬间阿列克谢终于忍不住发问。
&esp;&esp;“谁让你来‘银河’找我的?”瓦列里反问道。
&esp;&esp;“你的母亲。她说你可能是在舞厅里认识了年轻姑娘,他们希望你早日成婚,”阿列克谢说道,“就像伊万那样。”
&esp;&esp;瓦列里皱起了眉头,他转过身去点燃了一支香烟。
&esp;&esp;“伊万。”他咀嚼着这个名字,随后苦笑了一下,“你还在写小说吗?”
&esp;&esp;“为什么这么问?”
&esp;&esp;“彼得两个月前回了一趟莫斯科,他说莫斯科的学生群体里很流行一本地下杂志——《信鸽》。其中有一篇文章描写的正在进行的阿富汗战争与官方宣扬的大相径庭,引起了很大范围的讨论,反响热烈。”
&esp;&esp;瓦列里瞥了阿列克谢一眼,继续说下去。
&esp;&esp;“他把最新一期的《信鸽》带了一份回来,在他信任的人之间传阅一圈后,这本杂志到了我的手上,我读完了那篇文章,把杂志留了下来。”
&esp;&esp;阿列克谢的大脑一片空白。
&esp;&esp;“你就是伊戈尔·普拉霍弗吧,《泥沼》的作者。”
&esp;&esp;“是我。”
&esp;&esp;“你为什么要给这种地下出版社供稿?”
&esp;&esp;“难道有任何正规的官方出版社会接受这样的文章吗?”
&esp;&esp;“那你可以不写。有这么多题材任你挑选,你之前也写过很多,像歌颂英雄、爱情、科学,你写得也很好。它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报纸杂志上,被人们拿到太阳底下阅读。它们探讨的话题足够安全。”
&esp;&esp;“可我不想写这些。”阿列克谢坚定地摇着头。
&esp;&esp;“你写的这些文章就像一个随时可能引发的炸弹,你永远不知道克格勃什么时候会突然敲响你的门。你把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中,这份安宁不会长久,就像——”
&esp;&esp;“像什么?”阿列克谢追问道。
&esp;&esp;瓦列里叹了一口气,悲伤地看着他,“像我们的关系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