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昂着脖子,用力、且又无力地安慰道:“娘娘别难过,您一定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宫中不会要有一个不能生育的皇后,所以皇后不孕之事外人并不知道,而今殿内诸多闲杂人等,锦玉就只能这样含混而囫囵地安慰。
可这话说出口,却连她自己都不信。伤了根本,连一丝的盼头也难有了。
她便又找补道:“娘娘您是陛下的正妻,皇嗣只不过是锦上添花,就算明昭仪生养了大皇子,她也是越不过您去的。陛下今儿会去关雎宫,大约只是给大皇子一个面子。”
皇后不禁讽笑:“那本宫的面子就不是面子了吗?”
她这皇后做的实在太憋屈。
太后体健,仍把持着六尚女官的管治之权,明昭育有皇长子,地位无可动摇;明昭仪之下还有郑修仪,在东宫的时候打理过庶务,如今虽然爽快交了权,但仍很得倚重;郑修仪下面是盛宠优隆的珍婕妤,皇帝进后宫一半的日子都是她的……
还有,还有她从小就恨之入骨的婢女,都要听从父母意愿带进宫来!
皇后身子一晃,咬着牙,声音恨颤:“关门。传令下去,今日本宫谁也不见。”
这日,戌时不到,凤藻宫就落了锁。
原本宫中规定,宵禁是每夜的二更天才开始。但皇后有令,底下的人谁又敢违逆?
掌钥的宫女将门栓的一端嵌进凹槽内,忽想起还有出去办差的宫人没回来,手上的动作犹疑了一下,终究还是不敢违令,挂上了锁。
*
内侍省外,昏昏欲雨的灰青色天幕底下,忽而出现一个梳着宫人髻的女子,肩薄腰细,雪肤妍靡。
她抬头望了望天色。
待内侍省的小太监抱了把伞追寻出来,这女子却已小成远处的一剪瘦影了。
眼见已近黄昏,天公又不作美,青簪越发抱紧了那一大盒玉料。
怀中的是和阗为祝福帝后大婚特地进贡的,最上乘皮色的羊脂白玉籽料,质地腻润,价值昂贵,二两玉肉就已经比寻常人命金贵,决计不能沾了雨水。
凤藻宫一共分到了这样大大小小七块料子,其中六块,内侍省的人拿了只匣子装在了一起,交给她一并带回了,还有一块因足有半臂高,就只能下次单独叫个力壮的小太监来抬。
也是皇后要的急,原本按照章程,这些籽料是要去了皮子后再行分送到各位嫔妃宫里的。
今日青簪忽然来取,内侍省的人毫无准备。
青簪起先不想为难那些匠作师父,也怕来不及回去复命,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原就是我事先不曾打声招呼就过来了,不若我先带两块回去给娘娘瞧瞧,也算是能够交差。余下的,明儿再来取也是无妨的。”
可内侍省的人不敢怠慢皇后,一咬牙道:“知道姑娘是体恤我们,想多宽裕一天工时。只怕娘娘怪罪起来,反而连累姑娘,咱们的人加把劲也就是了。”
大家都是当差的奴人,让主子满意便是头等要紧的大事,青簪自然不再有二话。
师傅们放下手头的活计倾巢出动,硬生生耗费了半日的功夫,终是紧赶慢赶地提前处理好了。
青簪也就等到了现在。
抱着这么一盒比她性命都贵重的玉料,想在落雨之前赶回去,步子却也不敢迈得太凶急,失仪事小,磕了碰了手中的宝贝事大。临到凤藻宫的时候,就不免绷出了一身的冷汗。
青簪将将松了口气,把盒子稳妥地放在一边的地上,眼见宫门紧闭,握住门上的铜环,叩了三下……
推不开。凤藻宫内,也无人应答。
大雨就在这时兜头而下。
青簪急忙搬起匣子,又一脚把身子缩退到门檐下。回头再三确认,发现大门已从里头上了锁,且凭她如何敲也敲不开的时候,青簪脑中有过一瞬的空白。
分明还没到宵禁的时辰。
但似乎也没多少的意外。
从小到大,不记得多少次了。
宫中严禁喧哗,自不能大声呼叫里头的人,终于等到雨小了一阵,青簪去探了探东西两边的侧门,可侧门同样的关死了,同样的敲不开。
此时一更天的钟鼓声已经响过,宫道上几乎不见任何行人待到。二更过后,游走的宫女一旦被巡逻的羽林军发现,便少不了一顿盘查,皮肉之苦都是轻的,若无主子的赦令,八十大板一下去,不一定能不能捡回一条命。
而一门之隔的地方。
有平日受过青簪恩惠的小太监想悄悄给青簪行个方便,手刚摸上门锁,就被赶来的守夜的同伴一把拍了下去:“你忘了锦玉姑姑说的什么了,今儿落钥之后,甭管正门侧门,谁来也不准开……你想害死我!”
青簪听到锦玉的名字,眉稍一蹙,在争执声愈演愈烈之前,轻敲了两下门,又隔门喊了那小太监一声,里头的声音便一顿。
“别开,我有去处的。”
里头便不再有半点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