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便冷然一笑,平静述起往事。
原本她也是个好人家女儿,家有良田上百亩,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父母待她也如珠似宝。
十五岁的琥珀生得靡颜腻理,袅袅婷婷,及笄一过求娶者蜂拥而至,却无一人入她的眼。
因她早已心仪同村大户人家的小公子。
每年夏季,那户人家在城里读书的嫡孙都会来乡下避暑。
风流俊俏的公子哥儿亦文采斐然,对琥珀相当青睐,分外照顾,多番邀琥珀一起看花灯。
乡下不若城里那般规矩森严,然一个姑娘家频繁与男子互动,又不止一次地坐公子哥马车,到底还是传出了风言风语。
渐渐地,琥珀感受了人们窃窃私语,戳她脊梁骨。
姑娘家脸皮薄,她跑回家关起门垂泪。
公子哥在她最伤心之际忽然表白了心迹,原来他也心悦她,怜爱她。
黄时雨有些动容,心想两心相许,这般美好,琥珀姐姐缘何落到了如此境地。
琥珀继续平静地讲述。
京师等级森严,一个乡下女子与豪门公子哥儿这辈子都不可能修成正果。可是公子哥有说不尽的甜言蜜语,耍不尽的小花招,到底还是哄去了琥珀的身心,即便为妾此生也认了。
她一哭二闹三上吊逼迫父母签下鬻妾文书,自此与公子比翼双飞,只羡鸳鸯不羡仙,在乡下甜蜜了一夏,然后就随公子回到了他的家。
公子乃宝天府知府嫡长子,家中已有正妻,三个妾室以及两个通房,府里的下人称她为四姨娘。
入府之初,主母宽容慈和,公子情浓绵绵,琥珀拥有了将近一年的如胶似漆生活,此般恩爱在第五个姨娘进府后悄然衰退。
又过了一年,六姨娘也来了。
琥珀发现公子已经许久不来她房中,偶尔过来说不了几句便不耐烦离去。
她的肚子也不争气,两年了竟一点动静也无。
后来才知晓原来妾室没有怀孕的资格,伺候完公子的那碗甜汤俗称避子汤。
只有贵妾和最受公子喜欢的小妾才有资格孕育子嗣。
即便曾有过如胶似漆的日夜,她竟也算不得公子的最爱,所以不配有孩子。
没有孩子又失去了公子的宠爱,琥珀方知晓那位成日里笑眯眯大度又和气的主母……有多恐怖。
琥珀讲述到这里忽然顿住,陷入了深深的沉默,片刻之后才幽幽开口,却没有讲述主母对她做了什么,反而淡淡揭过去,只说自己犯了主人忌讳,被提脚卖了。
主母念她伺候公子一场,而公子又是所谓的情深义重之人,断不忍她被卖入烟花柳巷,于是将她卖了一户正经的好人家——黄家。
琥珀望着黄时雨,倏然笑了,“这便是我作死的前半生,爹娘都被我气死了,愿二小姐时时清明,爱重自己,守住身心,谨言慎行……”
黄时雨呆呆愣在原地。
琥珀垂眸笑道:“不是所有妾都有资格生育,更多的则是供男主人纾解需求的物件儿,用着的时候心肝肉儿,用完了得喝药。开枝散叶是主母的事,唯有男主人心尖尖上的人儿才活得有尊严,可我们女子的容色也就那么短短一刹那,怎样才能做到时时心尖上呢?”
这些话不该对尚未出阁的姑娘家讲。
然而,当初若是有人对十五岁的琥珀讲了,她的下半生一定不会这般凄凉。
故此,琥珀对十五岁尚且天真无邪的二小姐讲了。
第16章肃王
自踏入黄家起,琥珀不钻营梳妆,每日只勤恳做工,凭一手好针线获得了黄秀才认可,许她几分体面,伺候二小姐。
她不想再嫁,甘愿在黄家做一辈子工,以期老了不能动时有片瓦遮身,一口饭食,黄秀才也准了,这些年都未将她配人。
夕阳的余晖在洁白的窗纸凝了层松花黄。
黄时雨一手拉着琥珀姐姐,眸光轻颤,看似平静的面色内心早已山呼海啸,好半晌,才把眼眶的泪光逼退。
“我明白了,琥珀姐姐。”她的声息清浅的像一缕柔烟。
琥珀微微用力攥了攥黄时雨葱白的小手。
黄家书房内,黄秀才揣着手立在书案前,一眨不眨瞅着奋笔疾书的简珣,以朱笔做了近百页的记号,甚至还有批注。
这些别人要整理数月甚至数年的东西,简允璋就这么信手拈来了,黄秀才神情复杂,眼角微微地抽搐。
简珣轻描淡写道:“过些日子我自会遣人将整理好的案题送至府上,老师潜心钻研,明年乡试,我们定会各有所得。”
“乡试”两个字,霎时令黄秀才双目迸射灼光。
他用力握了握拳,喃喃道:“各有所得。”
倘若真能中举,便是立时死了也心甘。
不,不,还是再晚些时候死吧,他连女儿都豁的出,怎能一日风光还未尝过就猝死。
窝囊半辈子的黄秀才,想挺直了脊梁活一活。
简珣无波无澜道:“目下只有这些,若无其他吩咐,学生便告辞了。”
他搁下笔,拂了拂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