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的瞳孔已经开始涣散,嘴唇嗫嚅,“阿奶对不住你……”
眼睁睁看着秦延益消失,陈纪淮才发觉自己满嘴血腥味,而那本红色的房产证安静地浸染在血泊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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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过神,眼瞳里大片大片的血红倾轧而来,连着一股烧心的疼痛顺着血管扎进心脏。刺鼻的消毒水味似乎混合着血腥气在喉头翻涌,陈纪淮不禁弓下腰干呕。
他飞快地跑到洗手池边,用冷水洗了把脸后,才勉强压下那股难受。
盯着镜子里狼狈的自己,似乎与九岁那个小小的自己重叠。
呼啸而来的无力感让陈纪淮感到恍惚,原来这十年的光阴不过是让他从一个噩梦跌进了另一个噩梦里。
“57号患者的家属在吗?”
护士的叫号声叫回他的思绪,他被带到医生面前。
“患者目前ct检查显示血肿体积较大,已经压迫到脑组织,导致颅内压急剧升高,情况危急,随时可能引发呼吸心跳骤停,必须立即手术。”
“手术风险包括……”
……
“陈先生,现在时间紧迫,您是否同意手术?”
陈纪淮强撑着理解医生的话,沉默几秒后,他重重点头,“好,我同意。”
笔尖在纸面上悬停,洇出一团黑墨,陈纪淮从未如此郑重地,一笔一划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等到手术室的红灯亮起,他才倚着墙慢慢滑坐。瓷砖的寒意透骨,陈纪淮陡生出一份不合时宜的庆幸——
庆幸今天是他的十八岁生日。
于是,他成人后的第一个签名,才可以有资格签给阿奶的病危通知书。
第68章
宋穗岁匆匆赶到医院时,陈玉霞的手术还在进行中。
长廊仿佛被一层阴霾笼罩,寂静*得令人压抑。墙壁上的时钟“滴滴答答”地走着,声声似重锤敲在人紧绷的神经上,每一秒的流逝都被无限拉长。
目光焦急搜寻,直到看见陈纪淮好好坐在椅子上,宋穗岁才松口气。
陈纪淮正在配合对面的两位民警做笔录。
他低垂着眼,看不清楚表情,整场叙述只有在回忆起陈玉霞受伤的场景时,声音才变得滞涩,“秦延益举起花瓶想要砸向我,被阿奶拦下后,他转而推到阿奶……”
“所以,秦延益是意外……”民警打断陈纪淮。
“不是意外。”陈纪淮突然抬眸,凌乱的碎发遮不住眉骨淤青,脱口而出的话显得掷地有声,“他是蓄意谋杀。”
“!”
短短几个字让在场所有人震惊。
陈纪淮变得激动,“秦延益推阿奶时,顺手的方向不是柜子,但他却停顿了下,故意把阿奶往柜子上推。”
他说出的这个秘密,像是被闷在泥土深处许久,终于发酵成芽,破土而出。
说完,陈纪淮不禁侧头咳了两声,后颈棘突在冷白皮肤下如蝶振翅。
民警被那双悲拗的黑瞳惊得笔尖一颤,“故意和过失,这两者的性质可天差地别,你确定没看错?”
“我确定。”陈纪淮攥着排椅扶手,手指一寸寸收紧,泛出嶙峋青筋。
民警不自觉放轻呼吸。眼前这个满身是伤的少年,在叙述时始终盯着地面瓷砖裂缝,仿佛那里嵌着时光磁条,每说一个字都要从血肉里拔出带刺的回忆。
“好的,我们已经了解情况。随后事情有进展,我们会联系你。”
送走民警后,陈纪淮独自一个人坐回椅子,茫然地垂着头,让人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宋穗岁听完事情经过,早已心疼地泪流满面。从未见过陈纪淮如此消沉的样子,整个人要碎掉一样。
从护士站找来碘伏和纱布,她走过去蹲在陈纪淮面前,拉起他的手轻轻地处理伤口。
陈纪淮逐渐回神,看清来人后并没有开口,只乖顺遵从宋穗岁的动作。
处理好最后一处淤青,宋穗岁指腹轻柔地蹭蹭陈纪淮锁骨的伤痕。
“陈纪淮,我来的路上不小心把你的生日蛋糕摔坏了,等阿奶好起来,我再赔你一个好不好?”
宋穗岁尽力稳住声线,但还是泄露了一丝哭腔。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的阿己,明明他值得世界所有的美好,却总是在被岁月亏欠。
满腔喜欢变得酸涩,宋穗岁在心底悄悄许愿——希望今年的夏天能再多一些温柔,对我们阿己再好一点。
或许是她的愿望被神明听到,于是陈纪淮碎掉的灵魂仿佛被拉克西斯的丝线重新牵扯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