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穹把视线从帐篷转到这边,大吃一惊,急忙挥手大声叫道:“两位真人,要留活口啊!”
水龙似乎听见了玄穹的话,用力挣动身躯,抢先一步把逍遥君连同血印兜头吞下。可雷光来得实在太快,水龙身躯又长,它只堪堪避过大半个身子,到底还是被雷光扫到一截尾巴。
水雷交汇,顿成屯卦之相。雷光霎时从龙尾传遍了水龙全身,只见波纹之间泛起一丝丝紫电细蛇,四处游走,噼啪作响。可怜那些被困在水龙体内的一众妖怪,包括逍遥君在内,被这入水的雷电打得浑身剧颤。
云天真人见势不妙,急忙收回法术,可惜为时已晚。待到水龙散去,一大堆焦黑的尸身噼里啪啦地掉落在棘溪两岸,肢体还不时抽搐。这一个变故,让在场众人无言以对。两位真人道行高深,偏偏是一位水法高修和一位雷法高修撞到一块。
云天和云光两人脸色一时都有些尴尬,沉默片刻之后,云天真人先淡声道:“这些妖孽多行不义,真是天不容赦。”云光一拍脑袋,如释重负:“对,对,天不容赦!”然后僵硬地哈哈笑了几声。
云天俯瞰着地面的狼藉,忽生感慨:“一年之前,就是这伙人闹出穷奇之乱,我等一时失察,未竟全功。今日就算是将功补过,可以告慰玄清师侄于九泉了。”
云光也参与过围剿穷奇,大声道:“说得好!说得好!玄清师侄殉道而死,道门却一直不肯公开旌表,我拍了好几回桌子,老头子们推诿说等拿住真凶再说。现在整个团伙全须全尾,一并歼灭,若那些牛鼻子还找理由,我就……”
云天唯恐云光说出什么有损道门颜面的话,忙截住话头:“逍遥君这一死,彻底斩断了逍遥丹进入桃花源的门路,居民们不必再受这丹药的荼毒了。我作为桃花源护法真人,多谢师弟相助。”说完作了一揖。
云光“嗯“了一声:“我辛苦倒无妨,只要保得周边平靖,也就不负道心了。”他低下头去,看到玄穹和婴宁站在下方,两条粗眉一挑:“这个小家伙倒有意思,我本以为他是个嘴臭的混子,想不到竟能凭一己之力拖住逍遥君,当记首功!”
云天点头:“师弟说得对,等这里的事情收个尾,我就具表道门,为他请功。”云光想想不太放心,又按落云头,对玄穹声色俱厉道:“你今日虽然立了功劳,但用的都是旁门左道,终究不是玄门正宗。切不可因此自鸣得意,投机取巧只会妨碍你参悟大道,可记住啦?”
玄穹被劈头盖脸教训了一顿,一脸莫名其妙:“我用旁门左道,至少没电死人吧?”云光没想到他还敢顶嘴,气得须发皆张,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发作。玄穹道:“师叔若真有心褒奖,就把弟子今日拖延时间用的火符给补了吧。这是玄门正宗的符咒,道门补偿也是合乎大道之理吧?”
云光冷哼一声:“市侩!这种斤斤计较的心性,如何能修成大道?”旁边的婴宁先跳起来道:“哎哟,老道你自己下手过狠,反倒怪起别人来啦?你们忙活那么久都查不到逍遥君的行踪,人家一到任就解决了,分明是嫉妒,嫉妒,哼!”
“我一个修行三十年的巡照真人,会嫉妒一个小辈?”云光的头顶“刺啦刺啦“开始拉起电弧,吓得婴宁浑身酥麻,化回狐狸,拿嘴叼住金锁要咬。玄穹赶紧一把将婴宁抱住,顺毛捋了几下,才让她平静下来。
云光懒得跟小狐狸计较,转而对云天道:“你好好教诲他一下,别让他因此骄傲自满,误入歧途,最后一念成魔。”
“输了心怀怨恨,容易成魔;赢了骄傲自满,也容易成魔-合着成魔这么简单啊。”玄穹撇嘴。
“你!”云光双眼一瞪,抬手就要发掌心雷。旁边的云天赶紧按住他的手;“玄穹师侄做事的风格,与玄清迥异,但同样是为了除魔卫道。可见只要秉持道心,万千法门,都可以直指大道,殊途也可以同归……”
云光一听他又要开始长篇大论,大手一挥:“打住,打住,我不耐烦听,你自家留着在请功文书里发挥吧,到时候送来我做联署便是。”云天道:“这是自然,届时再请云洞师兄也联署,这个保举的阵容,相信道门也会重视了。”云光冷哼一声:“还算上云洞啊……有他没他,区别不大,随便你吧。”
他最后看了眼玄穹,肃然道:“我提醒你一句,若要飞升,须记得紫云山前车之鉴。须知心魔难防,好自为之吧!”说完一甩袖,飘然离开。
婴宁好奇地昂起头道:“紫云山什么车?”玄穹看向云光飞远的背影,淡淡道:“把我撞飞了的前车。”
这时云天真人走过来,拍拍玄穹的肩膀:“云光师弟是雷公嘴,菩萨心,你别往心里去。”玄穹额前白毛一动:“呃,师叔……这么形容一位道门真人,不太合适吧?”云天笑道:“两教并无大防,他们和尚也说阴阳呢-云光真人刚才还要主动给你表功,他越欣赏谁,就越骂得狠,就这么个臭毛病。”
“这种人,到底是怎么修成真人的?”
云天大笑:“你云光师叔当年入山门时就是这么个性子,坦荡率真,直抒胸臆,讲话从不拐弯抹角,杂念最少,比我们更近于道呢。我们同门修行,他的进境是最快的,如雷霆一般直来直去。”
玄穹点头:“能理解。雷法在五行里威力最胜。师叔若不修这个,恐怕早被同伴打死了。”
“你可以不喜欢他,但不必猜疑他,因为这人表里如一。喜就是喜,怒就是怒,不必多费心思去猜了。大道至简至纯,你可懂了?”
玄穹白毛一撇,心想怎么这话题又拐到我这里来了?
“这一次捣毁贩丹团伙,阻断逍遥丹流入桃花源,你厥功至伟,可风险也实在是高。云光真人说得对,你这一次侥幸成功,却不能一直弄险。兵法讲究以奇胜,以正合,修持己身才是不二正途……”
玄穹赶紧截口道:“云天师叔,你今日斗法辛苦,先回去歇息吧。我把现场再收拾收拾。”
云天知道他不乐意听说教,眼下这一场大战之后,确实得有人收缴丹药、掩埋尸骸,还要给道门写一份文书。种种琐碎,甩给俗务道人最好不过。于是云天勉励道:“那你先处理着,弄完了去平心观找我。我算算这次的功德,给你一并上报道门。”
云天真人说完之后,驾云离去。婴宁本就是少女心性,这会儿气也稍微消了,她看看玄穹脸色,觉得古怪。平时这小道士一副穷酸相,脸臭嘴毒,可一眼就望得到底,可如今却阴沉不定,似乎看不透了。婴宁小心翼翼道:“小道士,你怎么啦?”
“我忘了问云天真人,再补一块坎水玉佩。”玄穹沮丧道。
那一块玉佩,本是云天送他镇抚灵台的,结果砸到逍遥君脸上了。真人送的宝贝,就这么为公事消耗,实在是太
亏了。
“你追上去再要一份不就行了?”婴宁不以为意。
“得了法宝,还得问云洞批一个正箓用法,太麻烦了。”玄穹摇摇头,环顾四周,“何况咱们现在也走不开,还得收拾残局哪。”
眼前的棘溪两旁一片狼藉,丹药、尸骸、法宝、各色器物散落一地,东一堆,西一堆,都被云光劈得黑乎乎,那一顶华贵帐篷也塌了一多半。要全收拾干净,着实得费一番手脚,尤其是逍遥丹,得一粒一粒捡,半粒都不能遗漏。
“咱们?”
“对,咱们。”
婴宁登时大怒,狐狸尾巴几乎竖毛:“好啊!正经事你不叫我帮忙,这种杂活倒想起我来了。我才不干!”
“你难道不想知道,帐篷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婴宁一听,气焰顿时收敛,把脑袋探过来。玄穹吹了吹白毛,先把那块迷藏布收回去,然后从怀里掏出凌虚子送的凝神丹,给趴在地上的敖休喂下去,最后把老果倒提起来。这老蝙蝠真是福大命大,居然还有力气抱怨,又是要补偿又是要说法。
“你别啰唆,先来说说看你们是怎么被发现的?”
玄穹把老果搁在肩膀上,一边听他在耳边絮叨权当解闷,一边弓着腰,拿着桃木剑在一片狼藉里扒拉。婴宁跟在旁边,两只尖耳朵毫不掩饰地竖起来。老果满腹怨气,不用劝说就絮絮叨叨讲起来。原来当时在宴会上,逍遥君听见老果在暗中传声波,立刻揪住敖休质问。敖休当时丹药就酒,越喝越抖,对逍遥君大发起雷霆,趾高气扬地说老子如今出息了,连俗务道人都哭着来求合作,今日这些逍遥丹自己必须都拿走,谁不听话就报道门抓谁……
玄穹额头青筋不断绽起,这条纨绔烂龙,到底扶不上墙!这时手里的桃木剑忽然一顿,他连忙上挑,从一具焦黑的妖物尸身旁边,挑起一张残破的蚩尤面具-看来这家伙就是逍遥君了。
仔细一分辨,这妖物的尸身乃是一只巨大的飞蛾。玄穹这才明白,为什么他能听到老果在帐篷里发出的无声声波。飞蛾天然能感应到蝙蝠的啸叫,借此躲避其追逐捕食,也算是一种天生神通。至于棘溪尽头的粉尘大阵,想来就是从这只大蛾子身上散落下来的了。
可惜,可惜,玄穹暗自叹气。
逍遥君只是个出面干活的妖怪,上头还有真正控局的大佬。如果能把他活捉,就能顺藤摸瓜,牵出更多隐秘,赚到更多功德。可人算不如天算,有两大真人坐镇,还闹出这么大一个乌龙。
不过玄穹也明白,此事不好苛责。当年的穷奇之祸给几位真人带来的心理阴影很大,所以他们一见逍遥君要再开封印,第一时间就会全力出手。旁边的婴宁晃着大尾巴,把那具飞蛾尸骸踩成碎渣渣,扑得到处都是,嘴里恨恨道:“让你害我十三叔!让你害我十三叔!”
好不容易把一切收拾停当,玄穹走到大帐篷前,端详那尊丹炉半天,嗅到了一股逍遥丹特有的海腥味。想来是炉火刚刚熄灭的缘故,海腥味还颇为浓郁。
玄穹的脑子里忽然想到一桩古怪,两条眉毛不禁皱在一起。他转身从帐篷走出去,在一堆破烂法宝里翻来翻去,挑起那个移形换位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