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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节(第1页)

&esp;&esp;一个小宫女端着个虎子,朝着暖阁方向走来。按规矩,用过的夜虎子有臊臭味,早上必须搁到殿外的净角,再由负责洒扫的婢女挪走。可是今天雨实在太大,这宫女懒得撑伞出去,索性把虎子放在暖阁下方,转身欲走。

&esp;&esp;就在这时,一个黑影从背后猛然勒住她的脖子,小宫女吓得浑身僵直,怀里的虎子几乎抱不住。吴定缘把她拖到暖阁旁的角落,压低嗓音问道:“张皇后可是在里面睡觉?”小宫女拼命摇头。

&esp;&esp;“不在?那是在交泰宫还是乾清宫?”

&esp;&esp;小宫女还是摇头。

&esp;&esp;吴定缘眉头一皱,这便奇怪了。这大半夜的,还下着大雨,张皇后能去哪里?他把胳膊放松了一点:“你如果喊出声,我就割断你的喉咙。”小宫女浑身筛糠一样哆嗦起来,但乖乖地闭上了嘴。吴定缘道:“她如今身在何处?”

&esp;&esp;“呃……呃……”小宫女的表情很是古怪。吴定缘逼问她一句,小宫女这才小声回答:“午门……”

&esp;&esp;这个答案,让吴定缘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午门,那是位于紫禁城的正南方正门,平时皇帝颁诏、赐宴、颁历、献俘、摆布卤簿的大礼之门,离内廷中间足足隔着三大殿呢。即使洪熙皇帝身死,张皇后也该在乾清官守灵才对,她一大早跑去午门做什么?

&esp;&esp;“只有她自己?”

&esp;&esp;“还有英国公,还有好几位大学士……啊,对了,还有汉王、襄宪王和越王。”小宫女回答。

&esp;&esp;英国公是勋贵张辅,还有那几位大学士,都是张泉口中所谓“身负气运之人”。再加上汉王、张皇后以及太子的两位同胞弟弟,这场戏的主角全齐了。好家伙,这是唱哪一出大戏啊。吴定缘又是感慨,又是好奇。不过这小宫女所知有限,也实在问不出什么了。

&esp;&esp;“看来还得往南去啊。”

&esp;&esp;吴定缘叹了口气。这都要怪阮安那家伙,他哪怕多留意一分宫中变故,自己也就不用千辛万苦游进内廷了,直接绕到南边去午门就得了。

&esp;&esp;从内廷到午门,最直接的路途就是直线南下。因为紫禁城的主要建筑都坐落在中轴子午线上,从北方神武门到坤宁宫再到交泰、乾清以及三大殿,再至太和门、午门、端门、承天门,一而贯之。

&esp;&esp;但吴定缘没办法这么走。

&esp;&esp;如果张皇后、汉王以及那一干重臣都聚在午门的话,可以想象沿途的戒备有多森严。即使是这种暴雨,也很难从北边混进去。

&esp;&esp;他闭上眼睛,努力回忆着阮安的介绍,希望能从中找到一条更合适的道路。过不多时,吴定缘睁开眼睛,抓住小宫女的胳膊,恶狠狠地问道:“小姑娘,你知道太庙该怎么走吗?”太庙是天子祭祖之所,在享殿里供奉着历代天子牌位,左右配有宗室、功臣,乃是紫禁城第一庄重之地。它的位置,恰好就在午门的东南角。

&esp;&esp;这里因为是祭祀重地,平时严禁闲杂人等入内,这个时辰更不会有人在,守卫必然松懈。吴定缘打定主意,先设法进入太庙,再绕回午门,一定可以避开重重守卫,接近张皇后。至于是不是会亵渎朱明列祖列宗,他连后宫都闯过了,也不差践踏太庙一个罪名。小宫女把路径如实说了,吴定缘暗暗记下,然后一掌敲晕她,拖进火道里捆好。他望了望外头的大雨,叹了口气,一咬牙,再度闯进水幕中去。

&esp;&esp;接下来的路途,对吴定缘来说是一次全新的探险。他就像是一头迷路的孤狼,在紫禁城的深深迷宫之内艰难前行着。时而穿行廊下,时而掠过殿角,时而绕过井亭,浑如一缕飘忽不定的怨魂。

&esp;&esp;虽说现在已是清晨,可雨注如瀑,成了吴定缘最好的保护者,即便是煌赫威严的重重宫阙,也无法阻碍他的移动。

&esp;&esp;也许是皇天不负有心人,也许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到了寅卯交接,他居然真的抵达了太庙。太庙内的守卫寥寥无几,在雨中如同聋盲之人。吴定缘轻而易举便翻过墙去,一抬头,眼前一座高大的建筑挡住了去路。

&esp;&esp;享殿到了。

&esp;&esp;享殿乃是太庙的中枢,内里供奉的是天子历代祖先。所以整个大殿极为闳阔,面宽二十丈,高十丈,端坐于三层汉白玉须弥座上,乃是紫禁城乃至整个京城最高的建筑,气魄雄浑。

&esp;&esp;吴定缘在享殿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居然在附近寻到了一节修缮用的木梯子。他攀上金丝楠木的大梁,脚踩琉璃薄瓦,沿着一边垂脊很快爬到了享殿的最高处。此时穹顶上空仍是阴云滚滚,雨落不息,但天色毕竟由夜转昼,已有一抹微弱的光亮透下尘世。

&esp;&esp;他喘息片刻,缓缓直起身来,手扶住西北角的鸱尾,居高临下地朝不远处的午门望去。然后,吴定缘看到了一幅前所未见的奇景。

&esp;&esp;

&esp;&esp;首先映入吴定缘眼帘的,是庄重恢宏的午门城楼。

&esp;&esp;这是一个俯瞰呈凹形的布局。北面是一座面阔九间、高拔七丈的朱色门楼,立于厚实的墩台之上,东、西两翼各伸出一座城台,上有通脊明廊,末端还立有两栋崇楼。这三面相连,如五峰耸峙,又如一个巨人微屈双臂,环抱住面前的一个宽阔巨大的广场。

&esp;&esp;吴定缘在金陵听人讲过,说京城的午门广场是用金砖铺地,特别耀眼。他现在虽然已能亲眼看到午门,却无法确认这一点,因为眼前的广场上浊浪滚滚,漫成了一片泽国。

&esp;&esp;这不是简单的内涝或积水,是真真切切地变成了一片湖泊。从太庙往下俯瞰,什么河岸垂柳,什么左右御道,什么阙门廊庑,统统看不见了。左右两侧的内金水河道与广场的痕迹完全被抹除,只剩下一大片白茫茫的浑浊水面,让午门有如一座湖中孤岛一般。

&esp;&esp;很显然,连日的淫雨让内金水河丧失了排水功能,甚至还倒灌回来,导致水位疯狂上涌,直接覆盖了午门广场以及周边区域。幸亏午门城楼巍然屹立,挡住了洪流四泄,否则门后的整个紫禁城都要沦为龙宫。

&esp;&esp;但也正因为有门楼阻挡,让洪水泄无可泄,只得蓄积于门前广场,形成这一幅陆上平湖的奇观。午门前本来立着一座石制日暑,如今底座承柱几乎要被水线盖没了,可见水深已至少四尺有余。而且如今大雨滂沱如注,丝毫不见缓势,未来只怕会更糟糕。

&esp;&esp;堂堂朝廷中枢重地,居然被淹得如此狼狈,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esp;&esp;可这番景象,并不是最令吴定缘惊讶的。最让他瞠目结舌的是,广场上居然还有人!

&esp;&esp;准确地说,在广场的一片大水之中,有三座孤岛,孤岛上站着两堆人,和一具棺材。在午门广场的东测,是一个用竹竿与木板临时搭建起来的宽台,只堪堪高过洪水一线而已。从宽台的杂乱结构来看,似乎是随着水势上涨不断加高的。

&esp;&esp;宽台之上,竖着十几柄硕大的绣团红罗伞。这本是卤簿用的仪仗,现在却真成了遮雨的器具。在最前面的罗伞下方,站着一位身披翟衣、头戴龙凤冠的年长女子,气质雍容,不用看相貌也知道是张皇后。她身体站得笔直,双眼直视前方,像一只死守住自己巢穴的疲惫母豹。

&esp;&esp;在她身旁,还紧紧依偎着两个少年,俱是身披斩衰。两个人已困得东倒西歪,若不是母亲用手搀着,只怕已倒在地上睡了——必是越王与襄宪王。

&esp;&esp;在两位藩王的身后,还有一排排身着素青丧袍的文臣勋贵们,或老或壮,都是长髯飘飘。吴定缘一个都不认得,但估计身份都不低。躲在罗伞下的他们彼此不断交换着眼神,偶尔还小声嘀咕两句。其中有一人与其他人站得略开。

&esp;&esp;在午门广场西侧,也是一座临时搭建的宽台,上头比这边的人数要少很多,只有站在最前面的一人特别显眼。这人身材魁梧,黑面硬须,外头虽然披着一件素黑长袍,内里衣襟却隐隐露出藩王特有的赤袍颜色。吴定缘心中一动,这人莫非就是两京之谋的幕后之人,汉王朱高煦?

&esp;&esp;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只见朱高煦脸上虽也尽显疲色,可仿佛被一种力量强力支撑着,环目圆睁,双拳攥紧,死死盯住对面,如同饿虎。仿佛只要对方露出一点破绽,他便会猛然跃起将其撕碎。

&esp;&esp;在他身后,只站着一个人,想必应该是世子朱瞻坦,汉王的次子。

&esp;&esp;这两处宽台一东一西,彼此隔水对峙。无论是张皇后还是朱高煦,都没有做进一步动作,两边全都紧绷着,似在彼此忌惮,又似在彼此提防,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esp;&esp;吴定缘观望片刻,才发现在两处宽台之间,也就是午门广场的正中央,还有第三处台子。这台子相较前两处要讲究得多,方梁圆柱,吊垂白帛,高立铭旌,铭旌上写着“大行皇帝梓宫”六字。而在台子正中,居然是一辆没有套上辕马的马车。

&esp;&esp;这马车向前倾斜,两根粗长的车辕撑在地上,上面绘着两条金龙。车厢极为宽大,上面搁着一具漆黑油亮的棺椁,车尾还拖下一根粗大的绳子。

&esp;&esp;尽管吴定缘看不懂礼法上的门道儿,但一见这棺材便可以确认,里面装的一定是洪熙皇帝。东皇后、群臣,西藩王,北皇帝。没想到,京城里的主要角色,居然在午门广场前如此诡异地聚齐了。

&esp;&esp;他们到底发了什么疯?为什么午门前淹成这样子了,谁都不挪窝?就让洪熙皇帝的棺材在台子上晃荡?看不懂,看不懂。如果是于谦在场,一定可以说出个所以然,哪怕是昨叶何或阮安在,说不定也能辨认出几分。光靠他,可琢磨不透这其中的缘由。

&esp;&esp;本来他打的主意是,设法跟张皇后说上一句话。可眼下张皇后是整个午门前的焦点之一,根本没法偷偷接近。再者说,现在午门前一片汪洋,三个宽台各成孤岛,让他怎么靠过去?难不成在众目睽睽之下游过去吗?

&esp;&esp;吴定缘轻轻挪动了一下身躯,把视野放得稍微远了点。他注意到,在这三处台子的外围,还有大批禁军把守着各处要道,气氛肃杀,把这个区域围得铁桶一般。若不是洪水肆虐,把这些士卒也分割开来,他可没那么容易能混进来。

&esp;&esp;趴在太庙顶上的吴定缘叹了口气,从这个高度俯瞰过去,午门前就像是一个险恶旋涡,内中暗流涌动,彼此冲撞出一种脆弱的平衡。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如果有人没搞清状况就贸然踏进去,便会被骤然失衡的狂暴力量彻底撕碎……

&esp;&esp;这一局里的棋子,俱是参天大树,一只蝼蚁又能做得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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