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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照小说>两京十五日在线阅读马伯庸电子书 > 第15节(第1页)

第15节(第1页)

&esp;&esp;话是问询,语气却不容置疑。朱瞻基目光灼灼地盯着吴定缘。后者一边喃喃着:“天道不公,人心不弃;天道不公,人心不弃……”一边犹犹豫豫地放开铁狮子的上半身,把右手慢慢伸过去。

&esp;&esp;他记得,这小炉子是来自于几年前的一起盗铜案。有个暹罗商人运来的一批风磨铜被盗,吴定缘暗中定策,吴不平领衔追查,父子携手把案子在短短三日内给破了。商人为表感激,捐了几件铜器献给应天府,大器被知府老爹留下,吴不平分得一个铜香炉。父子俩一商量,干脆给吴玉露做了生日礼物。

&esp;&esp;吴定缘至今还记得妹妹收到礼物的惊喜表情。她正和一群闺蜜玩调香,每天都把炉子擦得锃亮,没事就试香,屋子总是弥漫着奇异的香味。他永远搞不明白,那些玩意儿闻起来差不多,妹妹怎么能分辨出彼此差异。吴不平也是一脸懵懂,这成了父子俩永远解不开的谜。

&esp;&esp;随着手掌逼近炉边,昔日的画面不断在他脑中闪回。当掌心即将触到炉耳之时,吴定缘突然扯下裹伤的棉布,露出掌心被苏荆溪刺穿的伤口,直接贴到了香炉敞口的锋利边缘。鲜红的血迹从伤口渗出来,在如金粟一般的铜皮表面留下一抹朱痕。

&esp;&esp;“我吴定缘以血代香,就此起誓。我会为我爹报仇……”吴定缘哑着嗓子,一字一顿说到,手掌不停摩挲着炉边,仿佛只有更多的鲜血才能让誓言变得更加有力。

&esp;&esp;朱瞻基俯身把香炉接过去,拍拍他肩膀:“好了,走吧!”

&esp;&esp;吴定缘挪起身子,轻轻把父亲的半截尸身搁下。吴不平下半身被石头压得死死,无论如何是拽不走的,何况若他的尸体不留下来的话,吴玉露会有危险。

&esp;&esp;苏荆溪上前要替吴定缘重新包扎伤口,他却摆了摆手,扶着巨石挺直了身体,朝着出口望去。黑暗中他的双眸闪闪发亮,似乎正自褪去慵懒的蜕壳,露出锋芒来。

&esp;&esp;“去北边。”他哑着嗓子道。

&esp;&esp;“为什么?”于谦一怔。正阳门几乎可以算是留都最南边,眼看距离出城只有几丈距离,现在却要重新返回城里,未免太折腾了吧?

&esp;&esp;“你都嫌折腾,白莲教和勇士营自然更想不到。”吴定缘道。于谦听明白了,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这也是兵法里常说的。

&esp;&esp;“可是,北边太宽泛了,总得有个具体的去处吧?”苏荆溪问。

&esp;&esp;“富乐院。”吴定缘从柜子里又翻出一把备用的铁尺,插回腰间。

&esp;&esp;于谦听到这个名字,捧着香炉的双手一颤,表情像是被涂了一层白芨浆子。那不是吴定缘在教坊司相好的窑子吗?这时候还要去那儿?他正要说什么,却被朱瞻基伸手拦住:“你去富乐院,是有迫不得已的理由?”吴定缘点点头。朱瞻基严肃道:“去那里,对我们离城有帮助吗?”吴定缘犹豫了一下,又点了点头。

&esp;&esp;“好,用人不疑,听你的!”朱瞻基做出了决断。于谦看看太子,又看看吴定缘,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esp;&esp;他们离开不久,昨叶何赶到了正阳门外侧。城门洞子内外已乱哄哄聚了很多人,有白莲信众,也有勇士营、城门卫与五城兵马司的人。他们各自站成一个圈子,不时向彼此投去充满敌意的一瞥。这时一个男装丽人大剌剌地走过来,立刻把视线全吸引过去了。

&esp;&esp;昨叶何亮出朱卜花发的腰牌,却没着急进去。她先从怀里掏出一包荷叶,好整以暇地剥开,荷叶里包的是刚蒸得的糯米茶糕,长长一条盘好。昨叶何先趁热咬上一口,芝麻、核桃、桂花的香气一起喷涌而出,就着糯米香甜,让她全身毛孔都舒张开来。

&esp;&esp;她从小就坚信,甜是神之胆。尤其在面对极端复杂的局势时,只有摄入足够多的糖份才能保持清醒,做出决断。

&esp;&esp;几口吃完茶糕,昨叶何把荷叶一扔,弯腰钻进城门洞子。里面支起了十来个灯笼,把甬道照得灯火通明,狭窄的空间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esp;&esp;那块夺走人命的巨石已被强行撬起一角,可以勉强看清底下的情形。石下是好几滩烂糊血肉,状如地狱。周围的人几乎要呕出来,昨叶何却饶有兴趣地蹲下身子去观察,甚至还把头往里探了探,想去看清某一滩血肉上被压扁的头壳。

&esp;&esp;“铁狮子呢?”昨叶何站直了身子。

&esp;&esp;“在另外一侧,压毁了一半身子,死了。”一个坛主恭敬地回答,“据跟随铁狮子的信众说,他们当时绕到正阳门外侧堵截,在门洞里与敌人发生了交手。铁狮子冲在最前头,王坛主和其他几个人紧随其后,结果这一块巨石莫名落地,把他们都给砸死了。”

&esp;&esp;“一代留都神捕,居然就这么没了,啧,有点浪费。”昨叶何惋惜地感慨了一句,又问道:“这么说,对方已经跑了?什么都没留下?”

&esp;&esp;“是,我们在正阳门另外一侧只发现两个被打晕的守卫。”

&esp;&esp;昨叶何扇动着手里的荷叶,陷入沉思。对方居然会利用未修完的巨石,这确实出乎了她的意料,看来太子身旁除了于谦之外,可能还有另外一个人。这人应该对南京非常熟悉,而且搏击之技不差。

&esp;&esp;到底是太子的旧识,还是于谦找来的帮手?

&esp;&esp;她决定再看得仔细点。昨叶何身为佛母座下的护法之一,深谙人性之妙,她相信只要能推测出对方身份性情,便可推演出其行事轨迹,如观其肺腑。

&esp;&esp;她吩咐左右设法把巨石撬得大一点,露出勉强可供一人通行的缝隙。昨叶何身材细长,恰好能从这缝隙里钻过去,她就这么蹭到了巨石的另外一侧,靴子上已沾满了湿漉漉的肉泥,甚至还粘了一截不知谁的肠子。对面也有几个守卫举着火把,他们见到这女人踩着血污钻出石缝,还毫不介意地抬起靴子在地上刮肠子,脸色都有些敬畏。

&esp;&esp;她清理完之后,第一眼便看到仰躺在地上的铁狮子。他双目紧闭,上半身尚算完整,下半身却血肉模糊,烂不成形。看着这尸首,昨叶何习惯性地用食指指甲戳住太阳穴,轻轻碾动,微微的痛楚令思绪更为敏感。

&esp;&esp;她开口问道:“铁狮子的尸首,你们动过没有?”

&esp;&esp;“没有,上头只让我们在这里守着,什么都不让动。”守卫老老实实回答。

&esp;&esp;昨叶何俯视片刻,突然转头对守卫道:

&esp;&esp;“我刚才看了巨石下的那些信众遗骸,都是俯卧压亡。如果铁狮子是向前追击,应该也是趴着死去才对——他是怎么做到仰面而死的?”

&esp;&esp;守卫们面面相觑,不明白这女人为何突然问出这么一个问题。数息之后,他们才反应过来,她根本不是跟他们讲话,而是对着他们背后的黑暗。

&esp;&esp;守卫们急忙回头,看到身后甬道里站着一个高大男子,短打薄衫遮不住他一身虬结的肌肉,一道粗大的伤疤横贯整个额头,看上去好似头盖骨被掀开一般。更可怕的是,他们竟没发现这人是何时靠近的。

&esp;&esp;男子没有立刻回答昨叶何的问题,他缓步走过来,蹲到巨石前,用手摸了摸地面半凝固的血迹。昏黄的烛光映照下,血面有些凹凸,能看出几枚脚印的形状。

&esp;&esp;“铁狮子当在巨石下落前就冲过来了,不知为何又突然掉头跑回去,然后倒退不及,被砸到双腿。”男子的声音浑厚如钟,胸腔在嗡嗡震动。

&esp;&esp;昨叶何“噗嗤”一声笑起来:“他莫不是中了邪?”

&esp;&esp;“铁狮子我是了解的,他这么做一定有原因。”大汉伸出两个指头,“血中的脚印有两个人,另外那个人很可能与铁狮子关系密切。”

&esp;&esp;“关系密切你怎么知道的?”

&esp;&esp;大汉扳动吴不平的尸体,后肩位置露出一排血指印:“铁狮子临终前,是被他抱在怀里。”

&esp;&esp;铁狮子在南京这么多年,熟人很多,可在临终前会抱住他的,这关系可就不一般了。昨叶何还未及细思,那大汉道:“铁狮子这具尸体,我要。”

&esp;&esp;昨叶何细眉一挑,轻笑道:“给你倒是不妨,不过你这是跟老对手惺惺相惜,为他埋骨呢,还是打算对老仇人戮尸泄愤?”

&esp;&esp;“渡化报恩,径送净土。”

&esp;&esp;大汉只说了八个字,伸手轻轻一捞,便把铁狮子的半截尸身抱起来,往肩上一扛。昨叶何微微露出厌恶之色,她可是知道这大汉说的“渡化”是怎么一回事。她叮嘱道:“梁兴甫你手脚快些,今夜还得靠你这条恶犬抓人呢。”

&esp;&esp;一听这名字,那几个守卫像老鼠见了蛇似的,浑身哆嗦着退开数步,让出一条路来。那被唤做“梁兴甫”的汉子径直往外走去,只有声音在甬道里震荡:“那些人当是往北逃去,来得及。”语气淡漠,似乎没把这当什么事。

&esp;&esp;昨叶何又一次把指甲戳在太阳穴处。

&esp;&esp;梁兴甫发现的这个神秘人,既与太子认识,也与铁狮子关系匪浅。看来有必要把太子从离开宝船之后到入宫之间的行程,事无巨细地捋上一遍。

&esp;&esp;拜朱卜花那个蠢材所赐,今晚的辛苦恐怕要多持续一阵了。昨叶何眼神里的光芒却越发炽热。这样也好,越是如此,越能凸显圣教威灵。

&esp;&esp;她看向漆黑的门洞外头,忽然发现太子多逍遥一段时间也不是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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