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碗在宋敛掌中发出细微的裂响。
他早该想到的,当年贺夫人突然早产,白袍军七千人葬于渡军峡,若非里应外合……
“小侯爷。”
贺愿忽然抬眸,烛光在他眼底淬出泠泠寒芒,语气却依旧柔和。
“您见过活不过弱冠的贺家嫡子么?”
他漫不经心拨弄着腕间丝绦,褪色的丝线正寸寸崩裂:“这副残躯承不起贺家满门忠烈,更攀不得平华侯府这般兰熏桂馥。”
“小侯爷。”
贺愿轻声唤道。
“明日便到京城了。”
“阿愿多谢小侯爷四次救命之恩……”
贺愿重新勾弦,《长门赋》的悲戚之音裹着药香漫过窗棂,将宋敛喉间的“当年真相”截成碎片。
宋敛最终还是没能说出那句道歉的话语。
三更梆子敲碎寂静时,瓦当上传来轻如落羽的脚步声。
暗卫单膝跪地的瞬间,宋敛攥着青瓦的指节陡然泛白,檐兽狰狞的倒影爬满他绷紧的下颌线。
随着耳畔逐字逐句的禀报,那些刻意遗忘的画面突然活过来。
贺愿颤抖的尾音,烛火在他眼睫间跳动的残影,还有他断断续续却又止不住的咳声。
“属实?”
宋敛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割破夜色。
“与贺公子所言分毫不差。”
瓦片碎裂在掌心。
宋敛呆呆垂眸望着渗出的血珠,忽然想起了初见贺愿那日。
“回京后……”
他顿了顿,鼻尖泛起安神汤清苦的余味。
“让初一调十二影卫,昼夜轮值。”
余下的声音快要散到了夜风里。
“护不住人,就提头来见。”
宋敛计算着安神汤的药效时间翻身跃下。
在车轮第八次磕到青石板缝隙时,宋乘景看见了宫缎皂靴出现在视野中。
“圣人口谕,请小侯爷移步紫宸殿叙话。”
玄衣太监的影子和他的声音一样细长阴冷,像条贴着车帘游走的竹叶青。
宋乘景攥紧缰绳的手背暴起青筋,他认出来人靴面上绣着白蟒暗纹。
这是司礼监新擢的十二监之一。
“先回侯府。”马车内的宋敛冷声道。
“诶!”太监挡住了去路,“皇上说的是即刻便去。”
车内传来玉器轻叩窗棂的脆响,宋乘景立即勒马。
车壁映出宋敛半边侧脸,他摩挲着箫管上自己昨夜新刻出的细纹,懒声道:“我记得离京前,林总管刚处置了批越矩的奴婢。”
太监膝头的蟒纹瞬间浸在冷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