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时熙直起身子,眼中露出错愕:“什么?”
沈初霁:“其实早在七年前,姜权宇就已经做好所有准备,只要启动资产重组,就能将姜家的产业合理划分,交由合适的旁系亲戚分别管理。他为这个梦想努力了十二年,无论多么遥不可及、多么辛苦,他都没有一天想过要放弃,他离他的梦想只差最后一步,就能带着你一起离开了。”
温时熙喉咙一片发紧,他既缓且慢地,挤出几个干哑的音节:“可他一个人走了。”
沈初霁双手抱臂,看着温时熙的脸:“所以,你今天来找我的原因,是你想知道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姜权宇又为什么要离开吗?”
温时熙点头,继而,他补充道:“但还请沈医生不要继续卖关子,说些无关紧要的内容。”
沈初霁笑道:“这怎么会是无关紧要的内容?”
“你说我对姜权宇很重要,他也做好了一切准备,要带我离开姜家——”温时熙道:“可姜权宇不是那样做的,他差点杀死我,而且我一睁开眼,他就已经离开了。”
沈初霁听着温时熙微仰的声音,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摩挲。
“温先生。”沈初霁问:“你真的认为姜权宇是个不值得相信的人吗?”
温时熙的眉心死死拧在一起:“你到底想说什么?”
沈初霁:“作为一名精神科医生的角度,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有多少误会,又是因为什么造成的,可我所知道的事实是,七年前,姜权宇因为不能接受你和别人离开,猝发易感期,他在不能控制自己的情况下,对你进行反复标记,把你催化成一名omega,从主观意识上来讲,他从来不是想要杀死你,只是不能接受你的离开而已。”
沈初霁说着,抬手安抚道:“不过、当然,我知道他的行为非常恶劣,所以他在清醒后,同样非常自责。”
温时熙:“所以他自责的方式,是飞去华盛顿?”
沈初霁笑道:“他只是知道你想和别人走,就发疯成这样,怎么可能会主动离开你。是你们的爷爷,他知道姜权宇竟然做出对弟弟进行标记的荒唐事,大发雷霆,要把你送到姜权宇再也找不到的地方去。”
拨开那些伪装,没有人是天生的上位者。
二十五岁的姜权宇,没办法在爷爷面前保护他想保护的人。
但姜权宇知道,犯错的人是他,不能让温时熙受到惩罚。
“姜权宇答应你们的爷爷,放弃资产重组,正式接手姜家,并且不会再见你。当然,还有一张对赌协议,他必须用更高的回报,来换取把你留在姜家的可能。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知道他做错了,而且……”沈初霁顿了顿,欣然笑道:“那时他和我说,温时熙很在意家人,所以无论让他放弃什么,他都不会让你失去这个家的。”
沈初霁说着,深吸一口气。
“让我来想想。”沈初霁伸出手,摊开掌心:“一个从小没有安全感的孩子,没有一丝犹豫,放弃了自己努力十二年,唯一能得到救赎和安全的梦想,都只是为了让他的弟弟能留在姜家。他完全不相信家人,派了无数人监视你、同时保护你,却还是一心尽力呵护着你所相信的东西。温先生,您的哥哥,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无所不能了,对吗?”
随着提问,温时熙坐在椅子上,久久没有说话。
他能听懂沈初霁所说的每一个字,却很难把他们串联在一起,只在模模糊糊间,想起姜权宇说过的一句话。
“温时熙,你也许不知道,你打乱了我很多计划。”
温时熙的呼吸一时轻浅,像游离在身体外,想透过时光,再去看看那些与姜权宇一同渡过的每分每秒,究竟什么才是真的。
姜权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又在那些他不知道地方,都做了什么、又想了些什么呢?
一片安静的面诊室内,胡桃木桌面一片暖色,映着温时熙沉默的脸。
沈初霁给了温时熙漫长时间去接受,继而,他再次开口,问道。
“来都来了,除了七年前的事,你还想花点时间,听听姜权宇这七年是怎么过的吗?”
温时熙嘴唇轻动,低声道:“我们见面时,他说,他过得很好。”
沈初霁抬手,摸了摸鼻子,将脸上不自然的异色收敛。
很快,沈初霁道。
“嗯,如果崩溃到连续两个月无法进入睡眠、体重骤减三分之一、短期记忆力几乎完全消失……也算‘很好’的话,那的确是很好。”
第52章依赖爱不能解决一切。
无数个的夜晚中,姜权宇一个人静坐在深夜里,身形消瘦孱弱,记忆破碎荒芜,甚至回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找不到温时熙,找不到任何出口。
唯一可以让他舒服一些的方法,就是看沈初霁带来的照片。
照片里的温时熙,有十岁时的、十二岁时的、十七岁时的,有正在弹琴的、正在喂小马pony的,还有正在和他说说笑笑的。
温时熙仰头,露出莫名神色:“你说什么?”
“我刚刚已经说过了,姜权宇很矛盾的焦虑性依恋。”沈初霁道:“你好像还是不懂,你对姜权宇来说,到底是什么。以心理学的角度来说,你是他唯一成真的梦想,是他在那栋老宅里、在他的前半生里,唯一完整拥有的东西。他放弃一切,接受爷爷为他定制的人生,自愿停留在令他窒息的生活里,同时又必须离开你——那段时间,以我的经验,他除了能感觉到心脏是跳动的,其他一切都是死的。”
沈初霁说着,微微笑了一下:“无论是家人之间的亲情、还是友谊、甚至爱,对人类来说,都是中层、甚至高层次需求。但对姜权宇来说,你是他最底层的生存需求,就像空气、食物和水一样,人长期处在生存需求得不到保障的环境里,一定会疯的。就算姜权宇能很好控制自己的欲望,但不能否认的是,他其实一直处在恐惧、甚至绝望中。”
空气中回荡着香氛味道,带着宁静心神的作用。
沈初霁作为心理医生,声音十分温和,在阐述时,脸上也一直带着亲和的笑意。
可那些话,却像一双无法挣脱的手,轻轻托住温时熙混乱的心。
“所有人格、心理意识的形成,大多与童年环境、成长经历脱不开关系。我听姜权宇完整叙述过你们之间的事,所以我觉得,这种人生濒临毁灭的感受,你应该能懂。可你和他的区别在于,你在经历人生的重大痛苦时,虽然年轻,但毕竟已经成年。可姜权宇,他失去母亲,最孤独、最痛苦的时候,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那时你甚至都没有出生,根本没有人能救他。”
“诚然,因为家庭背景,导致他的价值观和常人有很大区别,但在我看来,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病人而已。”
温时熙坐在椅子上,空气中的安静仿佛离得很远,只剩不远处一道不轻不重的钟摆声。
“那他……”温时熙轻声问道:“现在,痊愈了吗”
“最初是靠大量的安定剂,配合经颅磁刺激疗法,才使他没有完全崩溃。后来我飞到美国,和他一起居住了半年左右,他才开始渐渐恢复。”
说到这个,沈初霁抬手,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