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换一个立场,他很乐意与源次郎叨叨个三天三夜,然而他是久远的家人。
龙雅浅尝一口,给面子地发出赞叹的声音,“很特别的味道呢。但是你特地叫我过来,不会只为了听我的感想吧。”源次郎就连微笑点头的模样都与久远极其相似。
“关于久远,我有一件事想拜托越前先生。在这之前我想问一下,你对久远的病情了解到了什么程度?”
“等等、我也有件事要提前申明:就算你是她哥哥,有的事我不想做怎么也不会做,想做的只要久远不反对,我怎么都会做到。”
源次郎立刻就明白了龙雅的意思。“这方面请不用担心。除了会损害她身体健康的行为,无论她想要什么我们都不会反对。”
听起来似乎宠溺到了没原则的地步,实际上只有了解久远身体状况的人才知道话语中的悲哀。
龙雅:“关于大小姐的身体状况嘛……'心脏随时会停止跳动',这是她亲口告诉我的,还有一不留神就会高烧,连着虚弱好几天。我知道的就是这么多了。”
“没错。”源次郎苦涩地开口。“久远带着这病出生,在当时,它是完全看不到治愈希望的医学难题。”当时——龙雅捕捉到关键词,但没有打断源次郎的诉说。
“我们的家族亲眷众多,而且不少都上了年纪,这些年断断续续总有人离世。久远自小就目睹过很多次生命因为年龄或者疾病从衰败到死亡的过程,她从刚懂事开始就明白了死亡的含义。
“她又是个早慧的孩子,在明白何为死亡的同时,也清楚知道自己的生命比别的任何孩子都更加脆弱,随时可能离开这个世界。“所以……她一直活在绝望之中。”
说到这里,源次郎像是要转换心情一般向龙雅递烟。龙雅怔了怔,婉拒。他便只拔出一支,调转过来在桌面磕了磕,也不点燃。
源次郎:“我曾在某篇小说看到一句话,我很喜欢,'当你要批评别人的时候,你要知道并非每个人都有你那些优越的条件'——大致就是这个意思。[注1]
“说来惭愧,就连我这个哥哥都无法描述清楚久远到底生活在怎样的世界中。我们每晚临入睡,思考的或许是今天没有做好什么,明天计划要完成什么,而久远,她可能会想明天是否还能醒来。
“我们偶然发现某种食物很好吃,思考的或许是如何动手制作,而久远想的可能是这是否我吃的最后一口……她就是这么长大的。”
龙雅出神地听着,久远各种各样的神情和话语在他脑海中交替浮现。
源次郎:“她是个乖巧的孩子,知道身为血亲的我们不舍得她离去,便努力活下去。不哭不闹不埋怨,还总是反过来安抚我们。但她的精神世界早就坏掉了。
“活在朝不保夕的担忧里实在太痛苦。久远抛下了希望、喜悦、期待……诸如此类的东西。虽然还活着,却在活着的时间里缓缓杀死了自己。”
源次郎点燃香烟吸了一口,叹息一般吐出灰蓝的烟雾。“刚才我说'在当时不存在治愈希望',就在一年半之前,日|本的医学家研发出了特效药,她的病有很大希望治愈。
“但是久远拒绝用药。这时我才意识到,她一直以来都在为家人活着,她早忍受到了的极限。
“我们为了保护她,将她囚|禁在温室中长大。杜绝了一切危险和伤害的同时,也掐断了她走出这个小小牢笼,走向外界的力量。就连本是生命所需的阳光和雨露,也成为了致命的毒药。”
或许一口气说太多,累了,源次郎好半晌的时间里只默默吞吐着烟雾。
他突然苦笑道:“在疾病没有治愈可能的期间满怀希望积极活着,终于等来了特效药便高高兴兴接受治疗,皆大欢喜——如果人类的心灵可以是这么简单的程式……那该有多好。”
龙雅往躺椅上一靠,色彩分明的蓝天白云占满视野。他头疼地笑着,喃喃自语:“我就说为什么会被大小姐拒绝得那么彻底,也难怪啊……”
“女孩子的心思我不太明白,你对久远的想法我也不太明白。越前先生……”从源次郎突然沉重起来的语态中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意味,龙雅下意识扭头,对上了一双锐利的眉目:“你认为你能够劝劝久远吗?”
他问的自然不是龙雅“愿不愿”,而是“能否做到”。如果龙雅在久远心中所占的份量还不到那种程度,只会适得其反。
如果久远在龙雅心中所占的份量还不到那种程度,就算久远接受治疗活了下来,他也不足以承担一个死而复生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