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华搭眼一瞧,瞳孔骤散,讶异地倒退半步:“怎么会?!”
尸体上插着的箭镞,竟与昔日她在渤海城挨的那一箭,一模一样!
“湄儿误打误撞,该是又救了我一命。我若没出门,如何与贼人抗衡?”
江晚璃凄然苦叹了声,斜倚上廊柱,无力地阖眸良久:
“但越是这样,我越后怕。她若中此毒箭…我…我余生都会不得安宁…这群歹人从去岁就想杀我,这次巧合也好,意外也罢,终归又是我在明,敌在暗。”
乐华觉得不可思议:“可这次来袭宅的,是我们从香铺一路追捕的贼人,他们是柒婆婆的打手,怎会和刺客是一群人呢?射箭的贼人已押送县衙,属下潜入牢里劫人出来审?”
“不可。”
江晚璃断然回绝:“乌瑞认出知县是谢砚青,她认识你我,又是长姊心腹,我们不好在她眼皮底下动手。或许,这不是意外巧合,长姊派近臣来偏远小城,估计指派了秘事。也许湄儿阴差阳错,捅了反贼窝。”
揣测过耳,乐华觉得有几分道理,她双拳紧握,朝地面猛砸下去,自责不已:
“若属下动手再快些,就能挡住贼人朝柒老贼扔的那枚匕首了!她死的太干净,不然我定撬开她的嘴!”
“什么?”
江晚璃眼中迸射出一道惊光:“你是说,那老妇不是自戕?”
“不是。混战中,房顶飞出道寒芒,眨眼间,那老贼就哀嚎起来。我当时顾不上,现在回想,彼时房顶上应混进了柒老贼的同伙,见情势不妙,才灭口的。”
江晚璃听罢,沉吟道:“如此,这伙人的头目应还在。行刺始于朔方,我如今又回到朔方,是时候全力调查此事,扭转局势了。密切留意县衙动向,摸清今夜贼人入宅的真实动机。”
“是。”
乐华颓然应下,有些担忧地反问:“您不走吗?柒贼能借香铺绣坊干杀头的勾当,说明反贼大抵已经营此地多时,伪装良好。您在此久留,无异于置身险境。”
“歹人不除,躲去皇宫也是险。你们安分些,莫欺我瞒我,同心协力自然安稳。歹人既在朔方,楚岚就该用到位。还有,小姑娘年岁轻轻丢了命,你记住回京给人请功,照顾好家眷。”
江晚璃撂下话,迈着轻飘飘的碎步去了书房,好似全然不在乎下属如何回应。
乐华嘴上没吐露半分承诺,白布撩起又落下,她长揖一礼后,脚步匆匆直奔后院楚岚的居所。
有使君之女在手,情势危急之下,她需暗中求楚筠支援。
与此同时,江晚璃站定书房门外,隐约能听见房中微弱的啜泣声。
林烟湄还在哭。
卧房被贼人破坏大半,今夜她只得与林烟湄留宿书房,可里头的人哭得伤心,她实不知要如何安抚。
适才,她后怕得紧,言语相激本只想让林烟湄意识到擅自行动的危险,无意逼迫人道歉,更不愿见林烟湄自揽过失的…
是她关心则乱,用错了方式,居然把人逼进自责的深渊,还弃了尊严下跪告罪。事态闹到这尴尬田地,江晚璃已没了收场之法。
屋内昏黑一片,不知林烟湄是没顾上还是根本不愿掌灯。
江晚璃的指尖滑过门扉冰凉的铜锁,犹豫须臾没有插钥匙。
她的耳朵贴上窗纸,一点点循声摸索林烟湄的位置,待抽噎声清晰到振聋发聩,她顺势滑坐于地,头抵着门板,努力将语调放得柔和:
“湄儿,我本心不是想埋怨你。可我这一整晚,又慌又怕,归家撞见杂乱不堪的卧房,魂儿都分作了好几瓣。我找不见你的时候,觉得天都要塌了,你明白我当时的感受吗?”
里间抽噎未停,但声音小了些,明显是刻意压制过的。
“湄儿,我方才的质问,不是针对你。我恨的是那群年长你许多的手下,居然不顾你的安危,瞒着我私下与你行事。护院的死,绝不是你的错,我没怨你,不哭了好不好?”
“啊呜呜呜!”
话音落,林烟湄突然撕心裂肺的号啕大哭起来。
一嗓子把江晚璃吓得六神无主,忙摸出钥匙怼进锁孔,颤巍巍的指尖拧转好几下,才将锁破开,拔腿冲了进去:“湄儿!”
大力推开的门板险些拍上林烟湄的脑袋,可这人连躲都忘了,哭肿的眼像个大核桃。
江晚璃侧身上前,拿后背硬挡了门板,忍着痛半蹲在地,安抚将自己团成小球缩在角落的小鬼:“阿姊不好,不该凶你。湄儿不哭了,你很勇敢,救了好多人,不哭了。”
肩头一抽一抽的林烟湄根本无法平复身子的颤栗,由着江晚璃拍了许久,沙哑的嗓音方能勉强发声,开口时却依旧含混:
“我…我想救救人的…我不想不…不想…我难受…”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江晚璃不停地摸她的脑袋,额头抵着林烟湄的脑门蹭啊蹭,之前心底积淀的千般复杂情绪一扫而光,只剩无尽的关切:
“若非你先发制人,保不齐今夜,柒婆婆就来偷袭宅子,把你我都抓走了。县衙若听闻是贼匪劫人大案,未见得敢及时出兵,我们或会真的命悬一线。是我错,不该苛责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