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璃听罢,狐疑追问:“你怀疑湄儿是林雁柔的女儿?除方才所言,可有确凿证据?”
“属下…暂无。”
“那便是臆断!疯子的话怎能当真?单凭此事,你就夜闯我卧房,乐华,你的稳重呢?”
“属下…”
乐华没料到江晚璃突然恼了,惶然不知该从何解释,语塞许久才控住慌乱,再度开口辩驳:
“可,属下查了林雁柔户档,她今年三十有九,身有癔症。属下记得,昔日翻阅旧卷宗曾看到,逆犯林肃羽被流放萧岭后癔症缠身,十七年前突然坠河而亡。但仔细想来,若她活着,恰与林雁柔同龄;且林姑娘今年恰是十七岁啊!”
她越说越激动,抓着江晚璃的大腿苦求:
“林家逆犯与皇族干系太深,仇怨太重。林姑娘毕竟出身萧岭,身世不明,您为着自个安危考量,也不该亲近与林党有丝毫牵扯之人。属下便是顾及这些,才不敢当着林姑娘面说的。”
“够了!”
江晚璃沉着嗓音喝止了乐华,她心绪烦乱,再不想听下去了:“若无旁的事,退下。”
“属下还有两件事回禀,说完便走。”
乐华发觉江晚璃远不如平日理智,今夜的怒气来得有些无厘头,她意识到江晚璃在抵触旁人说林烟湄的坏话,料到此事急不得,她只好改换话题:
“您要属下给慧娘传的话,属下已托人带到。属下走时,寸瑶已带那二人回了康县;另外,林姑娘考中功名,府城红榜上,其名位列第三。属下告退。”
“知道了。”
江晚璃听罢,拂袖便走,但前进的方向,竟与卧房截然相反。
她想一个人,好生静静。
林肃羽,这名字已许久未曾听过了。
上次听人提起这三个字,好似还是十余年前她母亲病中呓语,曾喃喃唤过“嬛儿妹妹,朕对不住你,对不住肃羽”之类的话,她当时就守在床头,觉得这名字陌生,便好奇问身侧的老嬷嬷:
“嬛儿是谁?肃羽又是谁?母亲称嬛儿妹妹,她是我小姨吗?我怎没听过她?”
嬷嬷听过她的问题后,那惊骇惶然,一言不敢发就退出寝殿的模样,江晚璃至今记忆犹新。
那夜后,她留意记住了这俩名字。
此后又过数年,她意外从一份谋逆大案的卷宗中,厘清了二人的身份。自此,她也同那老嬷嬷一样,对这些名字,讳莫如深。
严格算来,江晚璃之母江祎,与林肃羽的母亲江嬛,是姨系表亲。
江祎与江嬛拥有同一位祖母,而这位祖母,正是大楚的开国皇帝——文德帝。
文德帝定鼎天下时已近古稀,不久便将皇位传于长女绍天帝。然,绍天帝无嗣,暮年时有意从崇信、崇礼和崇德长公主这三位胞妹的女儿们中择一人继位。
这些后辈中,崇礼长公主之女江祎年岁居长,稳重端方;但崇信的女儿江嬛文武双全,早慧机敏,名震京华,及笄当日得陛下加封“华王”爵,圣宠昭然,颇得朝臣拥戴。至于崇德一脉,因子嗣年幼,众人皆知她们不在帝王考量范围之内。
是以,自从择储风声传出宫闱,崇礼和崇信两府的明争暗斗便再无止休。而震惊朝野的华王及驸马林氏率静安军谋逆大案,恰发生于绍天帝病危宾天前夕。
皇室的纠葛风云与刀光血雨,从不会因彼此的亲缘纽带而停滞分毫,这是江晚璃自幼就懂得的道理,其中的恩怨是非,早已难有公断。
只不过以往,她还能说服自己,这些陈年往事与她无关,亦无需挂怀;
但今夜不同了。
倘若林雁柔真的是诈死脱离罪身的林肃羽,倘若林烟湄确为林雁柔的亲生女儿,那这一切,已然与泛黄卷宗里的陈年旧案生出了牵绊;也与她,产生了无法回避的纠葛。
而这,恰是她最不愿面对的境遇。
乐华的一席话,江晚璃再不愿听,终归也是过了脑子的。
扪心自问,她承认下属的揣测不无道理。
甚至于,这番揣测已自然地勾起了她压抑日久的尘封记忆。她的理性正凌驾于感性之上,主导着她的大脑,将身边人的关系网与旧日卷宗中的人名一一联想对应:
三十二年前的寒冬腊月,因一纸谋逆密告,禁军抄没了华王江嬛在京的王府、以及其驸马、静安军统领林必安的侯府,并将两府家眷、随员悉数押入天牢核对身份,不日流放萧岭。
当时,刑部上奏的流放名单冗长,奏本展开足有一人之高。
此名录中,连刚出生的华王幼女都未曾放过。华王是在家遇变故当日生产的,因受不住打击,产后血崩,翌日身故,成了两府上下唯一未入流放名录的人。
彼时,她的两个女儿已由其贴身近侍林慧、林欣姊妹照看着,踏上了去往萧岭的苦寒之旅。流放半途,一行人又遇山匪截杀,死伤甚重。林欣和襁褓中的幼女在厮杀中跟队伍走散,后经押送官兵确认,二人皆不幸遇害。
事发时,远在京中天牢待审的静安侯听闻妻女俱亡的音讯,再受不住刑部拷打,愤然自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