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近年身体好转,江晚璃偶尔散步晒晒天光,也常常显露一副寡淡模样,惜字如金,神情淡漠,对生活中大多数的人和事都提不起热情。纵是至亲来访,太女面上的笑亦仅仅流于表象,欢欣更是无处可寻,免不得被人说道,传出些太女不近人情的风声。
东宫属官十个有八个摸不透江晚璃的心思,对这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贵女保持着十足的敬畏。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她。
而今,江晚璃悉心安抚林烟湄的模样过眼,乌瑞却怀疑起了自己的判断。
江晚璃紧蹙的愁眉深入皮相,做不得假;刻意压制放柔的语调满含耐心;指尖拈着的擦汗丝帕,半晌下来,她没见到江晚璃重复使用过任何一处打湿的帕面,精细程度可见一斑。
她先前可能误解了太女的心性:一个凉薄自闭、且不擅与至亲相处,更不曾深爱关怀血脉亲人的冷情人,怎会在短短一载光景里,就学会了体贴亲和,还肯将相识日短的林烟湄奉若至宝般呵护?
这突飞猛进的转变,简直说不通。
若非林烟湄有神力,能左右江晚璃的心智,那便只能是——
这位太女惯爱遮掩情愫,在深宫中将真实的自己深藏。
话说回来,直至眼下,江晚璃丝毫未曾察觉乌瑞焊在她脸上的探寻视线。
一门心思仍在叫不醒的林烟湄身上,薄粉的唇缘抿了又抿,似是在为难。
午后,她曾尝试问过林烟湄被劫的后续,但林烟湄一听到这事,目光就变得麻木呆滞,默然良久也没回应,只不停地摇头。
好似十分抗拒回答她的关切。
江晚璃不知林烟湄遭遇了什么,也不敢胡乱设想来吓自己,有心安慰却使不上力气,愁的连连低叹,彻夜无眠。
转眸对上穹天玉盘,光华随着垂落大势而渐渐熄弱,天边粉白又现。
她有在认真权衡,大家的下个落脚点,倒也不必非去找柒家小孩熟悉乡音的所在,只要是个大城池即可。
当务之急,她要给林烟湄寻个心医,能开解几分是几分。
若能再寻个香火极旺的庙观拜拜,求些她力所不及的庇佑来换个心安,则是最好不过的。
毕竟,林烟湄仅仅十七岁而已,外表展现的再成熟懂事,内心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
况且,江晚璃十分清楚,林烟湄与她不同:
她自幼在险象环生中求存,大风大浪见太多早已麻木;可林烟湄不然,这单纯的小姑娘能走出闭塞深山已耗费了极大的勇气,哪里还能承受得住外间接二连三的苦痛磋磨?
江晚璃不希望,林烟湄日后回忆起离家的漫漫旅途,全都是惊心动魄的惶然遭遇。
“姑娘。”
启明星起时,大伙恰行至山脚下十里外的一处集镇。路边已有三三两两背着竹篓赶路的行人,操着蜀地方言热唠地寒暄着,听口风,都是去赶早市卖菜的农人。
乐华见状,勒停驴子,转身自车缝中低声唤着江晚璃:“您可要在镇上用早饭?瞧着镇子还挺热闹。”
昨儿折腾一整日,她们这些下属们将就着,拿客栈存粮填饱了肚子。但乐华注意过,心事重重的江晚璃只抿过几口水,必然是饿的。
“吱呀—”
从未阖眼的江晚璃很快推开了车门,垂眸望着安静浅眠的林烟湄,轻声吩咐道:
“湄儿好不容易睡安稳了,还是不折腾。先将马车赶去路边,劳你去趟集镇买些干粮,我们在此等。”
“好。”
乐华应声,下了马车。
“且慢。”
江晚璃又想起些事,赶紧探头叫住了风风火火的人:“辛苦你,顺带打听下,离此处最近的大城池怎么走;或者…问问此处附近可有声名在外的心医?”
“姑娘不去西蜀了吗?”
吩咐过耳,乐华眸光微怔,纳闷反问。
依舆图看,这儿离西蜀还有段距离。按理说,急于查刺客的江晚璃不该寻城池,反该抄近路呀。
若不是顾及江晚璃着急摸清刺客底细的心境,前夜,她们又何须为了省时,取道深山呢?
江晚璃低眉抚了抚林烟湄微微泛红的脸颊:“不该急于一时,照做罢。”
“…是。”
透过她的小动作,乐华隐约猜到了江晚璃的顾虑,便没再多问。
小半个时辰后,她气喘吁吁折返时,将手上拎着的吃食全都丢给大伙,任大家自行瓜分,而她则直奔车前,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递给了江晚璃:“您的。”
“属下打探过了,离此最近的城池是州府,若穿山而行,只有五十里。但…那里有您的亲故,是否不去好些?免得…”
“不饿。”
没等乐华说完,江晚璃便摇摇头,打断了她的话:“州府怕甚?有医便去。”
她疼惜林烟湄,闹得情绪消沉,这一不高兴,肠胃就罢工似的,没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