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闵礼从西服上衣口袋拿出手绢抹了一把血渍,仍叫他“三爷”,“三爷这是把大少爷当成自己的私有物了?容不得别人染指?”
他蓦地转头,眼睛直视着枪口,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那三爷有得忙活了,大少爷身边的好朋友很不少哩。”
“是吗?来一个我揍一个,来两个我揍一双。”张定坤漫不经心的将手枪盘在掌中转悠,突然冲着袁闵礼的左腿扣动了扳机。
“嘭”的一声巨响,车身都跟着晃了晃。
袁闵礼料定他只是吓唬吓唬,没想到他真敢开枪。鲜血沁开,剧痛弥漫,他面上的得色终于收了起来。他这阵子顺风顺水,的确有些狂过了头。
张定坤冷声道,“袁二,你要是一片真心,光明正大竞争,输赢各凭本事,我今儿也找不上你。但你用龌龊手段,玷污大少爷对你的情分,那就休怪我不客气。”
“给点教训,你自己领会。若还敢伸手……”他阴恻恻笑道,“你跟苏女士私底下的关系和背后的勾当,魏家想必有兴趣了解。”他推开车门,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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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绍伦跪完祠堂,被方学群叫进了书房。
他照旧跪下,既未辩解,也未陈情,只是垂首不语。到了这种地步,言语尽皆多余。
方学群怒目圆睁,一拐杖甩到他肩膀上,“你还回来做什么?直接跟那畜生走了得了!”
“爹……”
“别叫我爹!我没你这样的儿子!”拐杖夹着风声一棍一棍甩在方绍伦肩上、背上,“白养了!白养了!”
老管家让他出了口恶气,才在一旁小心劝慰,“少爷既然回来就是知道错了,如今又娶了媳妇,慢慢会好的,老爷您千万放宽心……”
方学群叹着气,挥手示意方绍伦回自己院子去,“好好反省,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来!”横竖木已成舟,男人结了婚、生了娃,迟早会收心。
他更多是怨怪张定坤,迟不来早不来,当着众人的面歪缠,是存心要践踏方家的脸面!这是逼他非弄死他不可!他当即叫来心腹,吩咐再往北边找人。张三再能耐,就不信没人治得了他!
双管齐下,厨房将补品、炖盅流水似的往大少爷院里送。三姨娘又是画册又是锦帕,明示暗示小两口尽快圆房。
方绍伦没想到成了亲,还有后续。果然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圆。二楼的房间有多,他和沈芳籍原本一人睡一间,结果临睡前,三姨娘又奉老爷的命令过来检查,很有些鄙夷道,“哪里有新婚夫妻分房睡的?绍伦,你既然娶了人家,好歹就要负起责任来。”
他只好跟沈芳籍睡到一间,好在卧室宽大,芳籍睡床,他睡沙发,相安无事。过了两个晚上,又出幺蛾子。
五姨娘苦口婆心的来劝他,“绍伦,因着婚礼的缘故,芳籍就很受指摘了。”她看一眼那装元帕的盒子,“要是没个印记……往后她在方家可怎么过日子?”
大少爷没料到还有人听壁角,而沈芳籍满面羞惭,她的身世背景经不起调查,当初求了老管家和二少爷才算蒙混过关。如今这一关要怎么过……
方绍伦示意她不必着急,这种种催促、窥探,已经让他疲惫不堪,索性把这事了结了。他往胳膊上一划拉,白帕子蒙上去。做戏做全套,把立柱大床摇得吱嘎作响,第二天果然得了清净。
如此一个星期,总算解了禁令,他提出婚假将尽,要回沪城当值。
方学群勉强同意,但是提出建议,“儿媳才进家门,很该跟家里人熟悉熟悉,你自去做事,一个月多回来两趟也就是了。”名为建议,实为命令。
他对这段婚事仍存疑虑,凭空冒出来一个姑娘,成了方家的大少奶奶,若不是情况特殊,他绝不能答应,要放眼皮底下端详端详。
再说,就这么将小两口放回沪城,谁知道是个什么情形,让儿媳在府里住着,儿子常常回来,每个月总少不了几天住一块。日子久了,感情厚了,说不准娃娃也就有了。
方绍伦让这道命令打了个措手不及,他跟沈芳籍原本商量好,办完婚事就回沪城,他给她姐弟仨再另外租个房子,就近照应。名为夫妻,实为兄妹。
沈芳籍倒是见机快,一口就答应下来。回了房间,她柔声劝慰,“方大……绍伦,”她改了称呼,不然叫顺了嘴听着不像。“绍伦,不碍事,大宝小宝西式学堂可以寄宿,男孩子锻炼锻炼也好。老爷子身体不好,儿媳伺候汤药也是应有之义。我担了这个名分,就该尽这个心力。你尽管自在过,等我上下混熟些,也能替你打个掩护。”
她是个聪慧又体贴人的好姑娘,喜堂上那一幕烙印在她的心底,方大哥和那位张三爷是相爱的,他们的眼里再也容不下别人。她能嫁进方家,有个归宿,往后弟弟们的前程也不必担忧,已经心满意足。她不想他为难,再三劝说,又亲自替他收拾行李,方绍伦只能先答应下来。
然而,临行前一晚,方府来了一位稀客。
魏静芬自嫁入袁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尤其有了身孕,更是一应红白喜事都不曾出席。此刻却是满面焦急来找方绍伦,“绍伦,闵礼他这几天发烧,今晚尤其烧得厉害,大夫用了药一点效用也没有……恐怕要送去沪城!”
这场婚礼,袁闵礼忙前忙后,比他出力更多,难道是累病了?方绍伦忙和魏静芬一块回到袁府。
袁府愁云笼罩,下人们行色匆匆,送医熬药。房间内丫鬟不断更换着病人额上的巾帕、擦拭着手心脚心,袁夫人坐在一旁垂泪。
看见方绍伦进来,袁夫人一把拉住他胳膊,“好孩子,你快来看看,像是魇住了,烧糊涂了,老是念叨你们读书时候的事……”
被褥堆中一张烧得通红的面颊,方绍伦伸手一探,吓了一跳:“烧多久了?大夫怎么说?”
“前几日只是低烧,用了药,茶饭也照旧。昨儿起突然就烧得厉害起来……”
袁夫人在一旁老泪纵横,“摔了该养着,叫他不要去厂里也不听,这几日下雨恐怕又受了寒……当初大哥儿也是烧着烧着就……”
魏静芬心里惊慌,却只能打起精神劝慰婆母,“您放心,明儿一早就转去沪城,大医院有的是办法。这儿有我跟绍伦,您先去休息。您要亏了身子,等闵礼醒了,要怨怪自己怨怪我了。”
她让丫鬟扶着袁母下去,等室内没有旁人,才小心掀开被子。
方绍伦俯身细看,大吃一惊。左边小腿肿胀不堪,绷带底下渗出脓渍。
“这是怎么弄的?”
“闵礼不肯说,”魏静芬放下被子,又掀开额头的毛巾,“这里也有伤。”她用帕子捂着脸,“我问了随从才知道,他前几天去医馆取过子弹,回来只说跌了一跤……”
方绍伦心下一沉,若是枪伤,只怕是感染了。袁闵礼秉性柔和,从不跟人结怨,谁会举枪相向?他心头闪过一个人影,不由得咬紧了唇。
昏迷中的袁闵礼一阵惊颤,方绍伦忙握住他手掌,他半睁着眼,喃喃道,“绍伦,你帮我打壶开水,我今儿就不吃饭了……”
魏静芬拭泪,“他烧糊涂了,总叫你的名字,说你们读书时候的事情,我只能去请你。”
方绍伦点头,扯过椅子,在床边坐下,“静芬,你吩咐人收拾衣物,等天亮立马去沪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