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雾已起,远处的煤气灯晕出毛边,昏黄的光线却没能照进这片石碑林立的阴影。稀薄的光线里,年轻人的轮廓还是熟悉的那个,吐出的每个音节都清晰可闻,偏偏组合起来,竟成了荒诞的谜面。
“见鬼。”亚瑟干脆停下脚步,四下一番张望,拽着古斯退到过道间。他不是第一次听这混帐说些诡异话,也不是没听过些更荒唐的。但却是第一次,这几组单词直白得像一记闷棍,打得他心头猛跳——
“说点我能听懂的。”
“哪部分?”古斯偏头,笑意藏在眼里,“婚契?”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亚瑟手一挥,又调整了下帽子,像是想藏起点情绪。“该死。我知道你们那儿尽是些邪门勾当——”
“也不算。”古斯耸肩,“我们那儿还真开过平行世界课。诸多宇宙,母系社会是少一点,但总有几个。”
“你再等会。”亚瑟满脸费解,“什么鬼平行?母系……?你是说,家里当妈的管事?她男人呢?”
“我只有我妈,生物学双亲仅供基因参考。历史成绩一般,朋友也不多。所以,甜心,问点我能答的?”
两人大眼瞪小眼。晚风卷着潮气吹过树梢,枝叶摩挲得仿佛在低语,不远处的巷子里飘来几声狗叫。
“见鬼。”亚瑟用力抹了把脸,“别说这些稀奇古怪的,来一件一件说。小子,你说的一百年青春是怎么回事?要是真有那么长……”
他的尾音卡在喉间,似乎在努力组织语言,古斯安抚地环过那截结实的腰。大约是环境实在昏暗,亚瑟没挣,只喃喃道:“我们钱不太够……”
古斯被逗乐了:“就惦记这个?”
掌下肌肉一绷,亚瑟也侧过身,锐利的蓝眼睛在夜幕下复杂莫辨。
“先把这个说明白。”
“好。”古斯认真应道,“我举个例子,猫、狗和鸟这些,在我们眼里,它们老没老,不大容易看出来,对不对?”
不等亚瑟回答,古斯自顾自接道:“我那老家本质就这么回事。原因也是你刚才问的,当妈的管事。”
“她们又要管事,又要管孩子,所以最省事的办法,就是不和那些有毛病的男人生孩子。”
平时熟悉的单词组织在一起,愣是拼凑出完全不熟悉的情况。亚瑟眉峰拧出沟壑,努力把这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和自己熟悉的事物对称上——
“就像……挑种马,是吧?”他问,“得找那些身子骨结实的、没什么毛病的,这样才能配出好马驹?”
“对。马驹,猫狗,都一样。”古斯点头。“这只骨架完美,留;这只毛发浓密,留;这只有珍贵的念动力,全家谱查一圈,亲属样本全调出来,还是留。这样一代一代选下来,至少大家都身强力壮了。当然,甜心,你的身材比我这个祖辈严选的还好。”
为表强调,古斯顺手探向亚瑟领口下缘,直奔阴影,帮着托了把那对沉重的胸肌:“真的,我也有练,但就是没你大……”
亚瑟一把逮住他的爪子,警告地捏了一把。
“小子,这是墓园。”
“嗯,墓园里的你更加火辣了?”
这回亚瑟一巴掌把他扒开:“你还没说那个……怎么个一百年。”
“婚契,就是咱俩在量子层面——就是很深很深的层面,总之绑到一起……你要想不明白,就当成是我那邪门本事学来的法术。”古斯道,“一个人和另一个人,达成意识和躯体的双重契合后,结成这个,就可以同享健康和寿命。”
年轻人的声音轻松愉快,亚瑟心头却又是一跳。夜风在石碑之间穿梭,吹得他后脖颈一片凉。四周一片死寂,连月光都像被夜雾稀释了,模糊地照在他们之间。古斯的声音在夜色里像是某种咒语,把空气都拉得稠密。
“具体条件有点苛刻,但我们刚好达成,完全可以搏一下大于二,最次也是等于二——”
亚瑟抬起手。
“打住,小子。”亚瑟审慎道,“你是说,还有小于二?”
“有。不过反正副作用不大……”
“还有副作用?”
“不大,真的不大。”古斯语调一如既往地随意,“仪式就是,在地上画几个圈,然后搞一晚上。反正我们结婚那天肯定也要搞一晚上……”
这是墓园。死人比活人多。亚瑟提醒自己,克制着不捂住那张没遮拦的嘴。
“小子。”他慢慢道,“你刚才说‘不大’,说了两遍。”
这不就是为了表示强调?古斯还想再说,某种面对可疑马贩子时的警觉表情却先浮现在了亚瑟脸上——
“我这辈子听‘不大’听得多了。”男人说着,声音压低,“每回有人跟我说‘不大’,到头来都他*要人命。达奇说抢那银行‘不大’会出岔子,结果黑水镇死了一堆人。迈卡那杂种说他那消息‘不大’有毛病,最后谁倒了血霉?还不是我们。”qun⑥吧司粑8⑤伊武陆
他停了停,表情却缓和了些。朦胧的光线下,那双晶蓝的眼睛格外明亮,也格外真诚。
“我从没想过我这病还能好……见鬼,半个月前我还琢磨着自己会死在哪个狗屁角落。现在过的日子,对我来说已经跟做梦似的了。”他摇摇头,目光定定地看过来:
“我……在乎你。古斯。你用不着为我……为这个冒险。”
古斯怔了怔。所有那些关于副作用、风险、失败概率的解释,忽然变得苍白无力。他注视亚瑟,意识到这男人并不是在质疑什么技术细节,也不是对那些术法或者未知的恐惧——他只是单纯地在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