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日光流淌在他侧脸,将那点凝在睫尖的惊讶,沉淀在些许不好意思之下的、完全可以称之为高兴的情绪,清晰地映照出来。
他能看到,有某种全新的、属于平静生活的东西,渗进那双永远锐利警惕的蓝眼深处,在那里扎下了根。
“别急着庆功,亲爱的搭档。”古斯也忍不住微笑起来,他掰起指头:“我们还有一些信得写,给那些邮购出版商、目录编辑部,好让我们的书能进他们的名单。我会完成大部分,但你也得给我抄会。”
亚瑟脸上的笑容迅速蒸发了。
“见鬼。小子。你就有没有其他的活?比如刚才那——”
“没有。”古斯无情截断,“我们需要他们帮着卖货,不能老靠那一套。对了,专利局的回信也到了,我还需要几张化合物的草图,亚瑟……”
亚瑟一言不发。他两口吞下炖菜,又一把将面包从中掰开,火速填进还没吃完的肉。古斯正奇怪,下一秒,一声熟悉的唤马哨,亚瑟转身冲出门,几步跨上黑朗姆,缰绳一甩,驱马就跑。
……
何西阿·马修斯从报纸上抬起眼睛。
暮色沿着湖岸线寸寸铺开,天色像被无形之手温柔翻了页,将营地浸入蜜蜡般的琥珀光泽里。他喜欢这个时刻:火堆已燃起,哨位安排妥当,晚饭正在准备,酒瓶开始流转,危险和喧嚣还未到来。
也许已经快来了。
自从迈卡带着满身硝烟味归来,亚瑟仍在外奔波——或者更准确地说,自从那个叫古斯的小伙子在营地里晃过一圈,达奇神情间就一直闪烁着点别的东西。他变得更喜欢拍人肩膀了,同时不断重复大伙儿是多么值得信任的同伴,说大家很快就会明白这一切的意义何在……
其他人或许看不出来,何西阿却知道,达奇在紧张、在犹豫。
有什么可紧张和犹豫的呢?何西阿甚至觉得自己快要认不出这位老友了。尽管亚瑟跟着古斯离开已有十几天,但电报的每个词都坦坦荡荡——这俩孩子正在开拓新生意,还需要甩掉平克顿探员和康沃尔的人马。而且,大家都看到了,亚瑟往捐献箱放了两根金条。营地经济依然紧张,但已经不那么紧了。
只要找到买家出手掉那批康沃尔的债券,再用古斯那边的渠道,像水滴一样融进圣丹尼斯,等风头彻底过去,拿回黑水镇那笔钱……范德林德帮就该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帮派了。
林荫道尽头腾起细碎蹄音。
不快,却稳,没有捎带枪声,而是招呼声和笑声——一听就知道不是赶路,而是回来。
是亚瑟。
他给皮尔逊的大锅捎了两只兔子,一只山鸡,一看就是路上打的。头上是顶从未见过的鸭舌帽,相当显身材的新外套——古斯的手笔,显然。何西阿眯着眼,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绕过篝火走过来。那步速比往日迟缓。许是长途跋涉的倦意作祟……但愿吧。
“真稀奇,摩根先生。”何西阿笑着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毯灰,“我一直在担心,会在报纸上看到你。”
“说不定能占半个版面,何西阿。”亚瑟咧嘴一笑,“干了些疯狂的活儿——放心,没给大伙惹麻烦。”
小心翼翼地,他摸出个牛皮纸信封,又以安炸药时的轻柔拆开。里头有一些小小的纸包,每包大小都一致。
“古斯弄了一天配出来的药。什么异……鬼东西的名字,记不住。反正是能治肺痨的。”亚瑟说,声音带着一丝难掩的轻快。“他说得戒烟戒酒,按体重吃,不能乱来。”
何西阿盯着这些小纸包,眉头缓缓挑起:“你是说真的,亚瑟?普莱尔先生真做出来了这个?”他迅速环顾过营地,收起信封,声音压得更低:“有没有人试过?”
“我。”亚瑟耸耸肩,“目前还没死?”
可不只是没死。何西阿抬眼,再度审视过亚瑟:他整个人都亮了些。不只是体面衣装带来的,而是气色更好,姿态更松,像是从一头警惕的灰狼,变成一只刚被喂饱、守着壁炉打盹的猎犬。这变化比任何灵药都更令人心惊。
不过,说到猎犬……
“你们的因克呢?”何西阿慢悠悠地问。
“跟着古斯。”亚瑟一无所觉地挠了挠后颈,“他那边还在整理寄信的事。”
这回何西阿疑惑了:“……寄信?”
“正事。”亚瑟狡黠地笑起来,“你有没有空?我想让你跟我走一趟圣丹尼斯。”
何西阿盯着他看了两秒。
“既然回了巢,先让骨头歇歇吧,孩子。”何西阿拍拍他的肩膀,“记得明天去达奇那报到——关于罗兹镇,他也有些‘正事’要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