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红的火舌卷起树脂烧化时的清香,将木柴的裂响揉碎在暮色里。古斯坐在篝火边缘的木箱上,看着黄昏余烬为湖畔营地镀上一层金边,偶尔恶趣味的对一些投来的视线回以不解的审视——每当这时,不远处的亚瑟就会跟着装作不经意地瞄过来。
不过,循环几次后,亚瑟大约意识到了这点。伴随着一记隐晦的怒视,男人攥着把毛刷走向马位,只丢来个恼火的背影。
古斯索性翻出笔记本,光明正大地统计起营地的人头来:亲爱的亚瑟去伺候马匹,查尔斯在拿木头做什么东西,阿比盖尔和约翰似乎在因某种原因争吵,基兰在畏畏缩缩地擦桌子,大叔的鼾声已和晚风融为一体——
“在评估我们的价值么,普莱尔先生?”
何西阿苍老的嗓音突兀地从背后响起。要不是特地在视野一角留着小地图,古斯觉得自己已经惊得将笔记本扔进了火堆里:这老骗子的脚步声轻得出奇,年轻时绝对不止长得好,还能让整层酒吧的怀表钱包都失踪。
但作为初来乍到的城里文明人,马屁是不能这么拍的。古斯尽可能平稳地回:“我只是依然好奇,黑人、白人、墨西哥人、女人,究竟什么能让这样一群……颜色各异的人走到一起、凝聚成团,又是什么让你们不顾一切地追随一个人。”
何西阿发出声意味深长的轻笑:“达奇有种魔力,能让我们相信在这个世道里,哪怕是我们这样的人,也能拥有自由……”
他坐下来,那双衰老的眼睛忽然锐利:“不过,看起来,亚瑟在你身上,也找到了某种东西。”
晚餐刚结束不久,太阳尚未沉入地平线,放在后世那个资讯丰富的时代,也是各轮节目的黄金时间,更别提娱乐匮乏的1899年野外。年长者不大不小的声音才传出,古斯后背顿时一阵发毛,恍惚间觉得自己回到了下午的听诊时分,再度成了整个营地的焦点。
而亚瑟才走到放马地,刚扛起捆稻草。要是抛下它走过来,别说其他人了,怕是连智力点数最低的比尔都会嚼出些暧昧滋味。
——这老狐狸分明是钓鱼来的!
古斯干脆合上笔记本,直视这个在亚瑟日记本里明写着“像父亲一样”的年长者,认真道:“也许我只是让亚瑟看到了不同的可能性。”
“可能性。”何西阿咂摸着这个词,模样像在品鉴劣质私酿:“到我这个年纪,已经很少去看可能性了。大多数时候,只是想着怎么让明天比今天好一点。”
“那么,也许你该去城里看看,马修斯先生。”古斯扬起眉毛,“每一天那里都在发生变化,每一天都在比前一天更好——当然,也许除了空气。”
“你怕是忘了,小少爷,那里的警察也一天比一天多。”哈维尔·埃斯奎拉,先前一直抱着胳膊旁观的墨西哥活动家,从阴影里浮出半张棕黄的脸:“咱们这些被文明挂上悬赏令的耗子,可没您这身体面的白皮当护身符——”
“——没错,那儿的条子多得像是马粪上的苍蝇。”
不知何时加入围观者行列的比尔粗声地笑,“一眨眼就能被按在地上,嘿嘿。咳,我是说,多得吓人。”
“那大概是因为你太有魅力了,威廉姆斯先生。”古斯不慌不忙地回击,“众所周知,要想不招苍蝇,可以试着洗洗澡。”
短暂的沉默降临,接着,篝火边几声闷笑,野火似的窜起又被压下。比尔挠着后颈左顾右盼,古斯没挠,但同样相当茫然:
论杀伤力,自己这几句应该远不如亚瑟。哦,等等,比尔是个隐藏的基佬,所以自己刚夸他有魅力,又建议他洗澡——
古斯努力撑出全不知情的模样,比尔则恼火地起身。但达奇也在这时走来,套着好几枚戒指的手压上比尔的肩:
“收收爪子,老伙计。我们对新朋友要友善点,尤其是那些可以让你中弹时不嚎得像匹狼的人——”
“那得看是哪类‘子弹’,达奇。”约翰忽然插嘴,眉毛意味深长地扬起:“没准咱们的比尔——”
“我他*先撕烂你那张贱嘴!”比尔立即转向,两眼眯成危险细缝。但一截裹着旧衬衫的胳膊也横过,如铁轨阻隔在两人之间。
“马斯顿先生。”何西阿咳嗽,“马儿跟着我们奔波了一天,需要更多人照顾;至于威廉姆斯先生……或许你愿意帮忙,去搬搬明早会进我们肚子的土豆?”
约翰朝古斯挤挤眼睛,又挑衅地撇了比尔一眼,慢腾腾地朝营地外围去了。比尔则啐出一口,踢了脚泥地,大步流星地往餐车去。
但两人离去,包围圈却依然存在。篝火跃动的光影里,顶着一头乱糟糟红发的年轻人,和几个年轻的女帮众,围猎似的悄悄填补过来,每一张面孔都浮动着八卦捕食者的幽光。古斯越来越确信自己正被兽群的利齿环伺——
“看起来你们聊得火热。”
亚瑟若无其事地走过来,边走边装模作样地拍打身上草屑,“可惜,没打起来。”
他找了个位置,距离恰到好处——既不近得像在无人时那样亲昵,又足以让古斯嗅到他身上新沾染的皮革和干草气。那双蓝眼睛专注凝视着跃动的火苗,仿佛只是一时兴起。但他才一坐下,新来的红毛年轻人,西恩·麦奎尔也迅速挤过——
“我押一打子弹!咱们的客人准能用那个亮晶晶的听声管敲碎比尔的蠢脑壳!”他大声插嘴,一个俯身马步,两手按上古斯的肩膀,爱尔兰口音裹着威士忌味劈头盖脸:
“要不然他会给比尔下点猛料?有吗?普莱尔先生,你的药箱里有没有让比尔骑不上他那匹棕杰克的好东西?”
这个烦人的家伙恰好严严实实地遮住了亚瑟,古斯恼火地别开他:“只有那种能让人哑巴几天的配方,对多舌鬼有特效。”
营地又炸开一股鬣狗啃食猎物似的哄笑。西恩夸张地捂住胸口踉跄后退,做出受伤的样子:“噢!摩根,我喜欢他!‘你太有魅力了,威廉姆斯先生,去洗个澡吧。’——操!老子怎么就学不会这种文绉绉的腔调!”
“闭嘴,西恩。”亚瑟径自拉开他,顺势坐到古斯身旁:“何西阿在谈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