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力告急的感觉,有如相机镜头突然失去焦距。整个世界模糊柔化,所有色彩都褪去了锐度。朦胧光影之中,沉重的困意紧随其后,像温柔却不容抗拒的潮水,要将他推往某个遥远而模糊的所在。
但不能睡,至少在搞定这本该死的教科书前绝对不行。距离大考只剩下不到十二个小时,而他连第二章都没能啃完。
青年从保温杯里倒了捧冰砂,给自己洗了个加强版冷水脸,幽魂似的飘回书桌前。
一本厚度足有半指的课本正摊在那,只翻开了最前的一小节。但这一小节里,密密麻麻的公式和反应方程式也占据了大半页面。那些堆叠的希腊字母和复杂的上下标仿佛群魔乱舞,让青年不禁对那位作者潸然泪下:
这种恨不得把知识打成压缩包的表达方式,要是放去某些不可言说的世界,怕不就是那些要把读者的脑浆当祭品来用的大BOSS。
“真他*见鬼了,难道我的记性都贡献给亚瑟了?搞出这鬼教材,名字又带个登,怎么着也该在大中小登后成为我系专有形容词,可怎么从没听说过……”
“真不该一直打游戏啊。但是亚瑟·摩根值得。噢,我不常提起但时常想念的好老婆,等我学完就来给你穿东部传说套装……”
青年嘀嘀咕咕,重新埋首于书页。然而,在他视线未及的另一侧,亮着光的电脑屏幕里,已经成为古斯·普莱尔的,曾经的——抑或说自未来而来的青年,像只企图逃离浴室的猫,无语地疯狂叩击玻璃面。
不管什么原理,穿越以来头一回做梦不用蹭亚瑟的了,古斯很感动。然而,这不代表他想追忆过去,尤其是这个时间段的——
“喂!那边的自己!我自己!能不能听到我?!”
“不要看这本了!你马上就要因这玩意穿了!现在,赶紧,去找医疗史、制药工艺、抗生素手册!那些才是你真正需要的!”
这没用。肯定的。那位过去的自己也果然置若罔闻,甚至还很有干劲地卷起了睡衣袖子。古斯看着,计算器在自己指下发出密集的咔哒声,草稿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消耗,一张张飘落在地。只是,这些落下的纸张上,只有深深的笔印,没有半点墨痕。
签字笔的替换芯就摆在台灯左侧,触手可及的距离,青年却对此视而不见。他写着,读着,喃喃自语着。直到台前突然冒出一点扭曲光芒,仿佛现实被什么东西戳破了一个小孔。
那本半指厚的教科书飘出一团诡异的灰黑色火焰,在台灯与顶灯的照耀下愈燃愈烈。火光吞没了整处室内空间……当它散尽,青年起身,疑惑地看着取代了单人宿舍的辽阔空间。
或者,不该叫空间。虽然它的穹顶是浩瀚星空,繁星如尘密布;地板是晶质平面,每一个动作都激起微光涟漪。但它还排开了无数桌椅,形态迥异,大小悬殊,有的矗立如山,有的漂浮半空,唯有一点共性:限制单人。
考场。青年秒懂,心脏也猛地下沉。是要开考了。问题是,自己才突击到第几章?三?还是四?这情况除了听天由命,似乎只能寄希望于邻座能发些善心,伸出援手……
青年调整坐姿,小心地清了清嗓子,脖子以一种刻意放慢的速度转向侧前。这套动作在表演者看来或许天衣无缝,但在俯视他的镜头之中,这一套堪称虚假又浮夸。古斯自嘲地一叹,认命地跟着转头,看向——
“希里Y——亚瑟?!”
天旋地转。
整个考场在眼前剧烈扭曲,头顶的星空与脚下的地面诡异地交织,形成一片令人眩晕的漩涡。待视野重新清晰,古斯愕然发现自己坐在了过去的自己的位置,而边上那张成人适用的木质课桌前,坐着的并非记忆中的那一个。
亚瑟·摩根缓缓转头,眉头微蹙,嘴角挂着熟悉的嘲讽:
“呵,看来我不是你期待见到的那一个,是不是?”
“那要看你以什么身份问出这句。”古斯下意识反击,随即想起身处何地,顿时压低声音:“还有,在这小点声。”
亚瑟没理他,仰头打量一眼穹顶群星,又饶有兴致地扫过地面。他轻轻吹了声口哨,那音量确实不大,却在寂静的考场里显得分外刺耳:
“这地方还真够见鬼的怪……所以,这就是你这几天安静的原因?在这儿死啃书本?”
“小声,亚瑟!”古斯再度警告,“这在考试!”
“行行行。”亚瑟敷衍地压低了嗓音,脸上那抹讥讽的笑意却更深。
“让我看看啊……我还以为你是个被关太久憋疯的老鬼,结果就是个为了考试吓破胆的小子?”他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叹息,“说真的,你多大年纪了,嗯?”
……确定了。这家伙绝对不是自己幻想出来的。就是亚瑟·摩根本人没跑。
古斯冷笑一声,嘴边的反呛在舌尖上打了个转,就要脱口而出。突然间,他又意识到什么,低头望向自己的手——
黑胡桃木书桌光洁的台面上,本该是他手臂所在的位置空空如也,只有和过去一致的流畅木纹,外加那些外观还算正常的纸笔。但,他又能确切地感受到每一根手指的存在,感受到手腕的转动。当他试探着让双手交叠,甚至能触到皮肤下脉搏的跳动。仿佛他只是错误地点了隐身技能,却不知如何关闭。
“亚瑟。”古斯问,“你能看得见我?”
“我当然——”
亚瑟的话音戛然而止。
男人原本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被他一提醒,那截脊背猛地绷直,一只手也迅猛地按上了腰间的左轮——古斯满意地看到指节间金戒的反光——
“见鬼。”亚瑟吞咽了一下,蓝眼睛紧锁着他的位置,像在试图看穿空气中的某种把戏:“邪祟,你可真是怪到了家。”
古斯不理他:“我这次睡了几天?”
“三天。”亚瑟嗤笑,“你要是再不醒,我就只能去找那些印第安佬的巫师了——虽然我他*的宁愿去喝马厩里的水,也不想碰那些见鬼的药水。”
“多谢关心。”
“少来这套,你还欠我不少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