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盯上了。
这是种无法关闭的微妙感觉。四面八方,细微的注意力缠绕而至。像无形的丝线,又像砸来的雨点,在意识边缘形成模糊涟漪。
绝大部分是好奇、诧异,带着审视。只有两道格外不同——尖锐,饱含恶意——来自迈卡,以及达奇。
达奇·范德林德的笑容僵硬地焊在脸上,那目光精准地刺向他,更刺向他身前的亚瑟。迈卡·贝尔则咧着嘴,笑意里透着股阴森的恍然大悟。
像极了先前那四个奥德里斯科的余孽,满载着发现猎物弱点的扭曲兴奋。
很久以前,正是因这能力,他成了为母亲所不喜的“害羞孩子”,成了家族里最不热衷社交的那个……
每一次,当那些掂量的、恶意的视线黏上来,他总得克制本能,不去顺着那眼球望进其后的颅骨,不去制造一点有趣的血栓。每一次强行压抑下这种冲动,都像用砂纸反复摩擦过神经。
此刻,亚瑟身影横亘在前,如同一堵可靠的墙,隔开了那两道最找死的视线。古斯却忽然放松了。
亚瑟厌恶迈卡,却尊重达奇,重视帮派的利益。然而现在,这个亡命徒将他,放在了比达奇的命令、比帮派潜在的“大局”、甚至比过往遵循的一切规则都更重要的位置。
心脏在胸腔里擂动。古斯虚按在亚瑟肩上的手,终于实实在在地落了下去。他拍了拍那道固执而强硬的背脊线条,一丝真心实意的笑,终究没忍住泄露出来。
“塔希堤……”古斯清晰地开口,声音不高,却足以穿透这紧绷的寂静,“是个幻梦一样美丽的好地方。”
“亚瑟说得对,我确实不大记路。不过,我也正在收集一些关于药剂的需求。让我跟附近的职员、居民什么的聊聊天,这点小事我还是能办到的。”
身前的年长者猛地扭过脸,眉头拧成一个死结。古斯迎着他的目光,笑意更深:“亚瑟说得很好。在这见鬼的世道上,靠谱的搭档可不容易遇上。”
“肯定有很多枪法比我准,骑术比我好的人,甚至连说话,都有比我更好听的。但问题是……合适。就这么回事,亚瑟。”
古斯目光定定地望回亚瑟的眼:“完美未必管用,合适才是难得。”
话里有话。而这话被亚瑟听到了。那对暗金的浓眉微微挣开了点,那双晶蓝的眼眸静静回望过来——
何西阿重重咳了一声。
亚瑟意识到什么似的,猛地错开视线。
“好了。”何西阿扬声打破沉默,“既然普莱尔先生愿意加入,那么,达奇,你还有什么其他安排?”
达奇的笑容像焊在脸上,好像什么都没注意到似的,双手热情摊开。
“那么,何西阿,我的老伙计,圣丹尼斯那座文明的迷宫,就托付给你的智慧了——记得带上莎迪,无畏的阿德勒夫人,让她向世界展示什么叫做真正的勇气!”
他优雅地转身,面向苏珊:“苏珊,还有我们神奇的皮尔逊先生——你们的魔法至关重要!让营地成为我们坚实的后盾,一颗随时可以拔地而起、奔向自由的种子!”
“基兰,孩子,请你仔细检查每一匹马,确保它们都能跑得比那些该死的条子和康沃尔的走狗更快;迈卡、比尔、哈维尔,检查装备和补给;亚瑟,路线规划需要你那双老练的眼睛。”
他环视全场,声音陡然拔高:“记住,家人们!这不是一次普通的抢劫,这是我们通往应许之地——通往塔希提那金色沙滩和真正自由的,最后、最伟大的一跃!”
“每一步都必须完美无缺!为了塔希提的阳光——现在,行动起来!”
人群轰然散开。靴子踏地的纷乱和急促的交谈声退潮,夜色沉沉地压下来。
……
亚瑟进屋时,被光晃了一下。
屋里点着煤油灯,却不是野外惯用的昏黄一盏。两盏灯,三支蜡烛,四面镜子。空气中弥漫着暖烘烘的气息,裹挟着煤油的焦味。过分明亮的光线针一样,毫不客气地刺进他早已习惯黑暗的眼瞳。
真是城里长大的崽子——煤油得花钱买,灯要费心保养,这么扎眼的光亮不仅暴露位置,更会招来那些烦人的飞虫营营嗡嗡。也只有古斯这种出身清白、习惯了安全屋檐下灯火通明的小子,才敢把这既危险又奢侈的习惯带到这荒凉地界。
古斯正背对着门,在简易木架前整理着什么,听到动静,头也不回地吹了声口哨。
“回来了,甜心?比我预想的晚点儿。”他转过身,脸上挂着惯常的随意笑容,“还写日记?或者……画点什么?”
亚瑟没理会,摘下帽子,脱下手套和外套——“你非得点这么亮?”
“等你回来嘛。”
甜言蜜语。亚瑟低哼一声,只留了盏最远的灯。又侧耳凝神,确认屋外只有马嘶和虫鸣,这才压低声音:
“你明天不用去。”
古斯整理的动作一顿,饶有兴致地扭过头:“我以为我们已经说好了?何西阿喊的我,达奇同意了,还是当着大伙的面定下来。当时达奇说的什么来着?‘每一位愿意为未来奔走的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