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像张浸透雨水的牛皮紧裹住营地。继而,十几道目光化作铁钩,齐齐扎来。
“肺结核?”何西阿率先打破沉默,声音低而克制,仿佛在念出一个不祥咒语,“亚瑟,你确定吗?这不是能拿来说笑的事……”
“很确定,何西阿。圣丹尼斯的医生说的,那几句话值五块钱。”男人平稳地说,语气像在谈论别人的伤势:“眼下还是‘肺微恙’。我暂时死不了,但也不会好起来——除非有人知道怎么治。”
男人转过头,看向古斯:“我不会把赌注压在什么神奇药水上。但如果有个药剂师说他能做点什么,我愿意搏一把。”
午后的日头像团融化的金箔,给他的睫毛淬出细小金芒。要不是众目睽睽,古斯觉得自己会兽性大发地扑上前,亲到那双蓝眼睛泛起水光。但不远处,比尔一声咒骂。
“见鬼……”比尔粗声道,“我信你,摩根。你这硬骨头能挺过枪子,当然也能挺过这破病。可这事儿……”他眯起眼,瞪着古斯:
“你得了肺病,然后正好,这个穿精致西装的城里少爷有药?闻着就他*不对劲!”他转向达奇,唾沫星子几乎挂在络腮胡上——“达奇,你不这么想?”
“冷静,比尔。”达奇举起手,“要是我们总是拒绝机会,那我们现在可能还困在科尔特山上啃冻土豆。”
从亚瑟说出肺结核起,他的两眼就没离开过这个最得力的枪手。此时,这帮派领袖再度上前几步,像条蛇在丈量领地,又仿佛在试图挖掘亚瑟脸上的每道阴影。但最终,他只是伸出手,安抚似的压上亚瑟的肩:
“我的孩子……这些年来我们经历过那么多,黑水镇,雪山,这次也会挺过去。”
他侧过头,眼里还带着掂量,脸上却绽开拓荒者欢迎铁路商人的那种友善:
“请原谅比尔,普莱尔先生。在这片连狗都对善意龇牙的土地上活久了,人难免有些多疑。毕竟愿意向我们伸手的体面人,十个里有九个袖子里藏着捕兽夹……所以,你的药,到底是什么?”
“一种提炼出的药物,经过多步化学反应得到的纯净物质。它不是巫婆的草药汤,是科学。”古斯平和地回应,“事实上,再过几天,我会向华盛顿提交专利申请——这需要二十多块的花费,外加几十天的等待。”
“范德林德先生,就算你不相信我,那也该相信我对这事的投入……”
亚瑟发出一声很重的叹息。
“老天。你们这些能把棺材说开花的打完嘴仗了没?”他不耐烦地环起胳膊,蓝眼睛剜过来:“你那听声管呢?”
古斯:“……?”
古斯反应半秒,意识到应该是在说听诊器。虽然可以直接贴着肌肉听,但这家伙都这么问了,应该是在暗示——“你帮我装的?”古斯反问。
“忘了。”亚瑟随意地说着,摸向背包,古斯同时构想按键【B】。
一个磨损的皮革收纳袋被掏出来,里头一把标准的双耳式听诊器。男人用拇指和食指把它捏出来,稳定得像在瞄准几十码外的酒瓶。
“在花那五块钱时,我问过了。”他得意洋洋地说,目光在营地成员身上逐一扫过,“谁想来试试?”
短暂的沉默。湿润的湖畔微风里,唯有摇曳的树影将碎裂的阳光贴在众人身上。继而,何西阿微微一笑:
“我以为你早过了玩医生游戏的年纪,孩子。好吧,既然你已经交了学费,”他对亚瑟摇摇头,往前走,“我来。不过,我这把老骨头里的杂音,肯定比草原上的风还要热闹。”
这个简单的举动似乎给紧绷的空气开了道缝。紧接着,另一个壮实的混血黑人也走了过来,在何西阿身后站定。是查尔斯·史密斯。他冲亚瑟小幅度地点了下头,还没说话,女帮众群的裙角边,一个稚嫩的童声扬起来——
“亚瑟叔叔!我也想玩!”
似乎只是一晃眼,戒备的人群就如麦浪被风掀动,一支奇特的队伍在营地内成形:何西阿站在最前,查尔斯沉默地紧随其后,小杰克像只好奇的小狗在周围蹦跳,于是约翰也叼着半截烟蒂晃过来。
几个女人围成半圈,其余手头没活的抱着胳膊站在一旁,装作漫不经心地围观,甚至连一向不怎么关注帮派事务的莫莉、缩在篷车后的基兰都伸长脖子,仿佛那东西是能照出帮派秘辛的魔镜。
一群傻瓜。达奇想着,果断走向自己的帐篷。这帮人像没见过枪械的原住民那样围着个听诊器,仿佛那是从圣坛上窃取的圣物。亚瑟会对医疗器具产生兴趣?除非密西西比河的河水倒流——除非那个古斯·普莱尔给亚瑟灌满了迷魂汤。
不——不对。还要更早。达奇突然定在原地,眯起眼睛,不动声色地打量过这场拙劣的小型医学展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