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梦中哭喊着,哭喊着世上为?何再无人?这样爱她,哭喊着哥哥的?名字。紧接着梦中场景又蓦然转换,成了?血雨腥风的?深闱之中,貌若好?女的?残暴帝王手持长剑,玄衣浸血,弥漫着的?血腥气?朝着她一圈圈缭绕开来,锁链似的?将?她紧紧束缚其中……
她本该是畏惧的?,可是下一瞬,面前的?残暴帝王忽而变成了?执拗的?玄衣少?年。他玉冠跌落,墨发摇曳,将?她死死圈入怀中,安抚般地?轻声道:“阿祈,我带你?回家……”
宁祈眼尾渐而渗出一滴清泪,梦呓般喃喃:“宋怀砚……”
“我在。”面前忽有人?轻声开口,嗓音淡得好?似下一瞬就要被风吹散。
这一声呼唤像是团柔软的?渔网,将?她飘荡的?思绪一点点拢回。宁祈渐而自梦中清醒过来,抬起朦胧的?泪眼,只看到?在她身前飘摇的?凌乱墨发。
是属于宋怀砚的?。
少?年用尽残余的?力气?背着她,朝着天光的?方向走去?,一步又一步,几乎都要站不稳了?,却并无丝毫停下来的?意思。
宁祈的?泪珠猛地?砸下来:“宋怀砚,你?……”
“阿祈,我答应过你?的?,”少?年缓声道,“……我带你?回家。”
宁祈靠在他宽阔的?肩背上,感受着身上湿答答的?衣物流淌着浑浊的?水,又同少?年背上的?血混晕在一处,弥漫着的?是死寂的?血气?。
她哽咽着问:“我们怎么?活下来的?……”
峡中透过来的?昏暗日光照在宋怀砚身上,却如同淡漠的?白霜似的?轻覆上他。她听到?身前的?少?年笑着轻声开口:“自然是你?我命大,刚好?被流水冲上岸了?,捡回了?一条命。”
他嗓音噙着淡淡的?笑意,可少?女听着他的?话,眼泪却止不住地?往外流。
她知道,不是这样的?。
宋怀砚的?衣摆上全是水草浸染上的?泥泞,身上还有江畔的?荆棘划出的?道道血痕,纵横交错,血肉外翻,令人?不忍再看。
而她的?身上,除却衣裳浸满了?江水,便一尘不染。
她忍不住去?想,他在身负重伤的?情况下,是用怎样的?意念舍弃自己的?安危,重回江中,在荆棘遍地?的?江畔寻找着她的?身影?
哪怕是被利端刺破皮肉,被江水再次冲刷他的?伤口。
她不敢再去?深想。
而在被泪水模糊的?视线中,宁祈又看到?宋怀砚的?背上千疮百孔,这是在崖边被箭雨射出来的?伤口。为?了?能够背起她,他又是……又是怎样忍受着催骨的?痛意,生生拔除身上的?每一支箭头……
——这些伤,尽数是他为?她挡下的?。
他竟再次为?她挡下了?致命的?伤,不惜以命换命。
没有经过处理,那些伤口上的?鲜血还在不断地?往外渗,顺着玄色的?衣摆迤逦在地?,每走一步,都会留下一摊刺目的?血迹。
鲜血在二人?身后,几乎曳成了?一条汩汩的?血河。
“宋怀砚……你?放我下来吧……”太多情绪不断地?在心中翻腾,涌至喉间便只凝成无尽的?泪意,“我自己可以走的?……
“再这样下去?,你?……你?会死的?……”
宋怀砚叹息一声,语气?刻意掺了?几分戏谑:“我也想啊,可你?的?脚都扭成这样了?,还怎么?走呢?”
宁祈低头看过去?,只见自己的?右脚早已肿得不成样子?。
她无从挣扎,淡淡阖目,便只能绝望地?靠在宋怀砚的?肩头,任由泪水浸透他的?衣衫,一遍遍低喃:“不要这样……你?会死的?……”
长风万里,云锁深岩。
少?年背着少?女,从天亮走到?天黑,从深渊之底走到?草木萧瑟的?山腰。
走到?自己都快要没了?气?息。
这是个荫云蔽月的?夜晚,峡中万里无光,周遭的?空气?又湿又重,天黑得如同一滩团搅不开的?浓墨,沉甸甸地?压上人?的?胸口。
风冷如刃,吹卷起山洞前凌乱的?杂草,亦吹拂着山洞内相互依偎的?两人?。
宋怀砚伸出手,颤巍巍地?燃起火堆,火苗在风中跃动,映亮这一方狭窄的?天地?。
“我们在此?歇一晚吧。等?到?天亮,剑云他们也该寻到?附近了?……”
他强撑着抬高声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些,可宁祈听得出来,他尾调万分虚浮,仿佛下一瞬便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身上的?伤口还在不断地?往外渗血。宁祈总有一种错觉,好?似他全身的?血都快要流干了?。
“那你?呢?”宁祈坐在火堆前,靠着他的?肩头,“你?也一定会活着回去?的?……对么??”
少?年笑了?笑,却没有回答。
他不回答,宁祈便只顾着流泪。
“今日的?泪怎么?这么?多,都快哭成小花猫了?,”宋怀砚无奈般地?摇了?摇头,为?她拭去?面上的?泪痕,又刮蹭着她的?鼻尖,“阿祈,你?若是再哭,孤便罚你?为?孤守三年寡,守三年陵,哪也不许去?……”
宁祈忙堵住他的?唇,泣声道:“不许说这样的?话。”
手触及他的?体?肤时,她才恍然发觉,少?年的?身体?竟这般寒凉,犹如触到?了?一块千年玄冰。火堆就在他们身前,却竟不能暖他分毫。
她便只好?环抱着他,以身为?暖,重复着说:“宋怀砚,你?不许死……你?不是要我这辈子?都不离开你?吗?你?若是死了?,便再也寻不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