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直视康熙,“如果以贵女联姻,是短期内最值得的手段,那也应该让皇上、朝廷始终在她们身后,注视着她们,用她们智慧、谋略和善良,换来友盟的归顺与臣服。”
“而不是用她们的眼泪、鲜血和生命,让旁人慢待与轻视,循环往复,不得解脱。”
说到最后,乌希哈忍不住又流了泪。
她从不知道,自己竟然是这么能哭的一个人。
她忍住没有抽噎哽咽,用最大的勇气与康熙对视,想借着“年幼天真”的保护色,将自己的想法传递给他。
乌林珠在她身边,无声痛哭。
她不是不明白康熙所说的责任,也愿意承担。
可是康熙抛弃了她的阿玛胤褆,抛弃了她。
她效忠大清,但大清不再庇护她。
一大一小,一立一跪。
不同的姿态和面容,同样的眼神和泪水,澈如琉璃,哀如秋雨。
那雨密密麻麻,在落地的前一刻突然变作软刺,一波接着一波,扎在君王内心最深最软的角落。
康熙又看向乌林珠,从记忆中找出许多与她有关的画面。
她是他的第一个孙辈,幼时常被带着进宫请安,康熙对她也颇为宠爱。
乌林珠像乌希哈这么大的时候,比乌希哈可胆大多了,连龙须都敢揪,骄傲的模样和年少的胤褆一模一样。
就像今日这般。
现在不要命地顶撞他,自然不会是儿时的恃宠而骄。
那么,是心死无惧吗?
那乌希哈呢?这个现在得自己喜爱看重的孙女,会不会有一天,成为另一个乌林珠?
还有他的女儿们。
那也都是他的亲生女儿。
她们在无依的草原上,在冰冷的陵墓中,大概也如乌林珠一般,怨着他,恨着他。
酸涩绵密如潮般涌上心头,康熙脸上怒容逐渐收敛。
他深深吸气,复又长叹。
他看到太子和诚亲王脸上亦有动容,许是想到家中可能会被指婚抚蒙的女儿。
四爷怜惜亲女,十三更不必说,思及胞妹,双眼赤红。
康熙这回沉默了很久。
终于,他缓缓吐出一口气,问:“乌希哈,那你说,朕该如何做呢?”
“啊?问我啊?”乌希哈哽住。
她胡乱抹脸,五官揪成一团。
论智商,她其实没比弘时高多少。
此刻,四爷看着她,乌林珠看着她,连太子和诚亲王都看着她,想看看她能再说出些什么来。
乌希哈做了几个深呼吸。
这是康熙给她的机会。
或许,还会是给往前往后,数以百计的抚蒙格格们的机会。
是乌林珠用自己的决绝和性命,赌来的机会。
如果可以,乌希哈当然想再没有任何联姻和亲。
但她知道这不可能。
她提出的要求太过分的话,不仅不能实现,还可能会消磨掉康熙好不容易被她们说动产生的同情。
那她们真正需要什么?
他们又能接受什么?
苦恼许久,乌希哈脑中灵光一闪,想到大中华传统的“酒桌文化”,嗫嗫嚅嚅地开口:“那就,要不先请大家一起见个面,吃个饭,看看情况再说?”
太子惊愣,诚亲王失笑。
四爷与十三爷对视,却是联想到乌希哈童言中的可取之处。
上首康熙亦沉吟。
半晌,他对四爷道:“老四,你女儿出的主意,就交给你来办吧!”
三日后,一个消息如风吹过纵横千万顷的蒙古草原。
康熙有旨,特于围场设宴,传召大清入关后抚蒙联姻的二十八名公主格格及其家属觐见圣驾。
身故者,传其后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