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参见皇上,参见淮王。”两位嬷嬷听到声音,迈着大步走了过来,不顾地上的脏污直接跪下身子行礼,北麟帝甩了甩手,示意严深跟着进屋,他们走进屋内,陈旧难闻的潮湿气味呛人的厉害,严深捂着嘴咳嗽了两声,床上的人听到动静,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惨白颓废的脸,凹陷的眼窝里,一双蒙尘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严深,“你是谁?”
“你觉得呢?”北麟帝往前走了几步,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沈茜,你觉得他是谁,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沈茜?严深心中再一次升起异样,原身的记忆在此时提醒了他,就是眼前的这个女人,当年在先皇后的安胎药里面下毒,害的莫锦禾早产,继而离世,也同样是她,在事后污蔑他人,还不怀好意地让小时候被丧母之痛冲昏了头脑的原身,对着无辜的陈贵妃拔剑相向。
“他是……难道他就是当年的……”沈茜匍匐着向前,想靠近严深,不曾想双手无力,直接滑倒在地上,她狼狈地坐起身,拨开额前的长发,眼里突然出现了几分奇怪的笑意,“没想到,你居然回来了……真可惜,当年就差一点点……”
“你也知道差一点。”北麟帝发出一声冷笑,转而看向了一旁有些呆滞的严深,“是不是很惊讶?她居然还活着,还被困在这里十数年。”
“严晟安,你今天带着他过来,不就是为了将我的丑态摆在他的面前吗?让他可以出了这口恶气,对吗?”沈茜挣扎着身躯,脚上的铁链晃动着发出刺耳的声响,严深皱着眉退后的两步,可北麟帝却伸手抵上他的后背,把他往前推了几下。
“如何?”说话间,北麟帝从腰间抽出一把小刀,拔开刀鞘,锋利的刀刃闪着寒光,一面映出他们二人严肃的面容,另一面则是沈茜干瘦失魂的躯体,“你要不要亲自动手,朕给你这个权利,你现在是王爷,不再是当年脆弱无助,才失去母亲的孩童,你不想报仇吗?”
“我……”看着对方手中的刀,严深迷茫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可北麟帝却以为他是在害怕被别人看见,直接将刀塞进了他的手上,并出言宽慰道,“这条街已经荒废,朕也命人堵住了另一边出去的路,那两个嬷嬷知道乱说话的下场,现在就算她在这里化成一具白骨,也不会有其他人知道。”
“严晟安!你疯了!”沈茜扯着嗓子开始大叫,她嘶哑的怒吼让严深浑身充斥着一种以前在学校里,那些淘气的孩子故意用指甲去刮黑板时才会感觉到浑身起鸡皮疙瘩的不适感,“疯子!你们姓严的都是疯子!为什么当年是我被选进宫!为什么!”
杀了她,为母亲报仇。
心中疯狂的念头越发地强大起来,严深握住刀的手颤抖起来,他不是没拿过武器,但他从来没有杀过人,原身对沈茜的恨意,正不留余力地传输给他,不属于他的记忆如汹涌的浪涛一般,接二连三地充斥着他的大脑,此时此刻,他第一次这样真切感受到原身的恨意,他们仿佛真的合二为一,那些记忆就像是他亲身经历过的一般,失去母亲的切身之痛从心口疼到指尖,让他双腿发麻。
眼前扑倒在地的沈茜似乎看出了他眼里冒出的杀意,她像是被猛兽抓住的猎物,拼命地想要逃离,可她忘了,她脚上还带着铁链,她努力地想往外跑,却被牢牢地锁在自己的方寸之地,无论如何也逃不掉,就像她一辈子都离不开皇宫一样。
“严晟安!你快让他住手!你答应过我,会让我一直活着,你不会由着你的儿子乱来的对吗!”严深拿刀的手缓缓举起,沈茜再一次大叫起来,她双手握拳敲击着地面,试图继续挣扎,“你快说啊!混蛋!你说啊!”
“沈茜,是你不愿意活着,是你一次次跟我作对,是你触碰朕的忌讳和底线,朕给了你机会,也是你自己不要的。”北麟帝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他是皇帝,本身就掌握着宫中所有人的生死,更何况对于眼前的人,他没有丝毫的怜悯之心,“朕很好奇,上一次来看你的时候,你还要死要活的,怎么这回朕给了你死的机会……却突然想好好活下去了呢?”
严深的思绪很乱,他闭上眼,满脑子都是原身小时候的场景,他知道,这是原身的欲望,是他冲破了现在的一切,强烈地表达给他的欲望,他该怎么办?他真的要下手吗?北麟帝真的希望他杀了沈茜吗?如果只是为了这一瞬间报仇的快感,对方需要把人留到现在吗?
“父皇,儿臣……”
对不起,严深在心中默默地向原身道歉,他不能如此,他要克制,一时的冲动会毁了一切,就像是原身小时候那时一样,他还想起于沉月的嘱托,告诫自己要万事小心,他答应过对方,要让他放心的,严深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垂下了手臂,将刀重新递到北麟帝的面前,“父皇,儿臣不能,不能就这样杀了她。”
“为何?朕以为你恨毒了她。”严深的动作让沈茜紧绷的身子松了下来,她斜靠在床边,控制不住地急喘着气,北麟帝接过刀,动作娴熟地将它放回腰间,严深低着头,语气平和地解释道,“父皇您是天子,天子一言九鼎,说过的话便不会收回,沈茜刚才说过,您许诺她活着,怎么能反悔呢?况且……儿臣相信父皇您留着沈茜,一定有别的用处。”
眼前的君王听到他的话,从胸中发出两声闷笑,他没有再盯着地上的人,反倒是转过身去,看向虚掩着的大门,“很好,朕没看错,你果然……越来越像朕和锦禾的孩子。”
看着北麟帝和严深离去的背影,沈茜缓了好一阵,确认他们真的离开后,这才爬回到床上,从床靠着墙的那道缝隙中摸出一把折扇,心有余悸地将它抱在怀里,“还好,还好他们没发现……我还活着……你一定会救我出去的……”
回到未央宫,严深站在北麟帝的身边,忍不住开口问起自己的疑惑,“父皇,儿臣斗胆,若刚刚……儿臣真的要杀沈茜,您会阻止吗?”
“若出手杀了她就能解了你的心结,朕不会阻止,只不过……朕作为一个父亲,觉得你不会那样草率。”北麟帝不再多说下去,他话锋一转,提起了伊莱斯,“那个元昭国送来的王子,身子似乎不太好?”
严深猜到对方肯定会提起此事,毕竟是两国的联姻,且对方明面上为了他,从而委曲求全成了侧妃,作为皇帝肯定要多关心一些,“回父皇,伊莱斯确实这些天精神不济,不过儿臣想,怕是他还未适应我们北麟的生活,所以才会思乡情切,以至于身体才会有所不适。”
“无妨,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我们北麟治不好元昭的病也是寻常事,而且朕想他们将人送来之前,怕已经是得了病的,说到底是他们的问题,选了个错误的人选。”严深听到这话,难免感到心惊,难道父皇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计划?又或者,他早就知道伊莱斯的事,只是一直没有发作?
严深不敢再多言,北麟帝却伸出手,指着院子中的一棵树说道,“以前你母亲刚住进未央宫,朕就特地命人在这里种了一棵从南方送来的树,可是没能活过冬天,因为它并不属于这里,朕本想着来年再试一次,结果被你母亲制止,她说不同的树,有不同的生长环境,人也是一样,即便朕是天子,也终会有朕改变不了的人存在。”
“父皇……”严深刚张开嘴,北麟帝就出言打断了他的话,“如果他真的撑不住,你就早些通知礼部,让他们做好准备,你的王妃快生了,你不能懈怠,要记得通知陈贵妃,让她安排宫里的接生姥姥去你府上候着,还有,最重要的一点,等朕的孙儿出生,朕要亲自给他取名,你们可不许抢先。”
“是,儿臣遵旨。”听到对方这么说,严深心中的顾虑全然消了,他虽然不明白自己的父皇是怎么想的,但伊莱斯的离去之路应该会变得轻松许多,北麟帝挑了下眉,转过身去一个人朝未央宫的屋门走去,“滚吧,想必王妃还在府上等你,别让人等太久。”
第79章刺绣
于沉月不放心严深,又不能一起进宫,只得安静地坐在院中,有些心不在焉地缝着衣裳,金珠站在身边,再一次委婉地想让他放下手里的针线,可对方不愿,目光则时不时地看向院门,金珠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终于看到严深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耳边就传来于沉月吃痛地轻叫。
“公子,你扎到手了?”金珠扶起于沉月,对方的手指上渗出几滴鲜艳刺目的血珠,于沉月笑着和他说无事,将手指放在唇边吮吸了两下,就快步朝严深走去,严深看着对方越走越快的步伐,急忙冲上前抱住了对方的腰,于沉月被接了个满怀,还不忘用手摸着严深的身体,生怕他哪里受伤,“阿深,你回来了,我好担心。”
“叙旧而已,是我不好,应该派个人来通知你,害你的在院子里等。”严深紧张地搂紧他的腰,摩挲着他受伤的指尖,“让我看看,疼不疼?快七个月的身子居然还敢走那么快,别说是我,就连金珠怕是都被你吓一跳。”
金珠听到严深这么说,抱着于沉月的刺绣盒子赞同地点起头来,于沉月望着他们主仆二人紧张的样子,心中感动,带着笑意和他们道了歉,严深扶着他进屋,将在宫中发生的事情悉数告知,唯独简化了自己和内心抗争的过程,于沉月心有余悸地望着他,双眸里透露出一丝困惑,“看起来皇上并不在意伊莱斯的事,甚至好像早就知道他会离开?”
说起伊莱斯,于沉月让金珠去通知他们,说是今日恐怕不能相见,要等到明日,谁知对方同意后,竟表示今晚不会回去,要陪在舒瓦尔的身边,虽然有些大胆,但他知道对方的性子,劝是劝不住的,无奈只好同意。
“我也有同感,此事本就冒险,但父皇这么说,想必是考虑过伊莱斯离世后该如何向元昭交代,其实父皇说得对,此事是他们选错了人,伊莱斯来北麟前,难道元昭帝就真的不曾有一点察觉?既然他们冒险把人送来,肯定也考虑过事情被人知晓的后果,我们继续依计行事,想来不成问题。”严深说着,同之前一样帮于沉月按摩起右手,却发现对方因自己的动作而脸色微变,他隐约猜到了几分,连忙问道,“又疼了?你手上的旧患许久未曾复发了。”
自从于沉月进了王府,严深就格外的注意他的手,平日间不让他用手去碰重物,就连最寻常的读书写字也是如此,每次他都会等对方结束后,帮着揉搓按摩,“不行,这些天你不能再碰那些刺绣的玩意儿,要好好的休息。”
“没……没事的……”于沉月小声地嘟囔起来,严深不顾他的劝阻,立刻让人将东西都移了出去,接着自己打开柜子,开始找起以前的药膏,“也不知那药还剩多少,我记得是放在这里……不对,你现在说不定用不得那个,等会儿让薛苓过来帮你重新配一盒。”
“我本身就慢,再休息只怕衣裳做不成……”对方的语气中夹杂着难以掩饰的失落,严深蹲下身,将头抵在对方的膝上,亲了亲他的小腹,“孩子不会怪你的,他在你的肚子里这么久,可以感受到你对他的爱,而这种爱,不是一件衣裳就可以表达的,做不完并不代表你不爱他,对他不上心。”
于沉月露出一丝浅笑,微眯的双眸闪着动人的光,让严深移不开眼,他拽了拽对方的胳膊,让严深坐回到自己的身边,严深自然不会懈怠,将自己的身体当作靠垫,让于沉月坐着可以舒服些,“你要是真的非要给孩子做衣裳,剩下的交给我来完成如何?”
“你?阿深,你连衣裳都会做?”说不惊讶是假,于沉月没想到对方可以这么坦然的说出帮忙的话,严深摸着他的耳垂,再用手指慢慢滑过耳廓,他被弄得心痒,却怎么也躲不开,“我不会,之前只帮着缝过补丁,但不会可以学,你不也是一点点从头开始吗?你为了孩子付出这么多,现在该到我了。”
薛苓自从那一日和自己的父亲争吵后,整个人就变得心事重重,他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王府,发现于沉月一人坐在屋内看书,他环顾四周,竟没看见严深的人影,“王妃,王爷他……”
“他有事出去了。”其实严深是去晋王府请教琳琅一些有关做衣裳的事,一开始于沉月有些不赞同,但还是被对方说服了,与其到外面偷偷摸摸地去问那些不认识的人,不如找个相熟的,可信任的要来的妥帖。于沉月放下书,静静地看着对方,薛苓被盯的有些心虚,朝着他发出两声干笑,接着低下头,望着自己隐藏在桌子下面不停来回搓着的一双手,试图缓解自己的紧张。
“你好像有心事。”薛苓抬起头,跟他说最近事忙,自己是有些累了,可于沉月根本不相信对方苍白无力的解释,他抿着唇,两道细眉蹙在一起,关切地问道,“以前王爷不在的时候,你从不叫我王妃。”
薛苓再一次垂下脑袋,恨不得将自己埋进土里,自己到底还是被父亲的话触动,这段时间减少了进宫的次数,韩秋殊甚至特地派人去府上询问,问他是不是病了,怎么好些时候见不着他,要不是今天严深特地点了他的名字,恐怕他也会推托不来,“我……不,臣只是觉得虽不在宫中,但规矩不能破。”
“薛苓,你我经历了这么多,我们难道不是朋友吗?怎么能用简单的君臣来解释我们的关系?”于沉月不肯作罢,他努力将椅子往对方的身边挪了几步,握住了对方的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你说给我听,我会帮你的。”
“沉月,我……”薛苓不愿意将家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他委婉地换了个说辞,表示自己的心愿就是成为一名好大夫,拯救他手中的每一位病人,不想卷入其他过多的纷争之中,于沉月明白了他的意思,但他没有缩回手,反倒是舒心地拍了两下对方的手背,“其实我早该猜到,老实说,我和王爷早就商量过,我们并没有争夺太子之位的心思,王爷心肠软,不是个适合管理天下的人,而我只希望身边的人都能平安顺遂便够了,我们二人对于更高的地位,并不执着,甚至可以说,要是现在皇上宣布其他人当太子,我们反而会松口气。”
“这……这些话……是我一个还不能称得上是太医的哥儿可以听的吗?”薛苓转动僵直的脖子,将目光重新投向身边的人,于沉月看着对方有些痴傻的模样,真诚地点了点头,“是,因为你是我们的朋友,永远的朋友。”
深夜,于沉月的屋内还亮着烛火,严深坐在桌前,细心地摆弄着手中的针线,床上的人干咳了两声,习惯性地去拍身边的人,结果却没有摸到熟悉的温度,他强忍着困意睁开眼,只见本该和自己同榻而眠的人竟然大半夜的点着蜡烛,坐在那儿忙着做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