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反复印证,才断定此乃佛寺钟声,由此推测自己大约被囚于距某座寺院二里左右之地。
且细细去听,那钟声浑厚,传音甚远,因此造价必然不菲,如此推想,这寺庙在长安城中也应是排得上名号的。
但光凭这点还是不能确定位置。
他便更专注耳力,夜阑风起时竟捕捉到了几缕丝竹之音。
曲调婉转,间或夹杂激昂鼓点,颇似胡旋舞乐。
这便又缩小了范围。
毕竟,长安施行宵禁,一般的坊市是十分肃静的,只有个别坊内有一些秦楼楚馆、胡商酒肆的热闹一些。比如北里的平康坊,东南的安邑、晋昌坊,还有毗邻东市的崇仁、宣阳坊、胜业三坊。
再进一步排查,这几坊里哪个有佛寺?
李修白过目不忘,略一思索便尽数想起——只有平康坊的菩提寺、晋昌坊的大慈恩寺、崇仁坊的荐福寺能有如此洪钟和香火。
故而,他必是被囚于此三坊中某座大寺附近了。
只是,他寸步不得出,无法再探得任何其他有用的讯息,具体在哪一时之间确实无法断定。
倘若能出门就好了。
但也许是那个女人交代过,这些杂役咬死了不松口。
直到今日那个女人要来,经副使点头,他才终于得以在廊庑下由人看管着走动片刻。
此时正是午后,融融日光中,李修白终于听到了除了钟声和乐声以外的声音——“胡呗”之声。
他蓦然侧首,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
他知晓此地是何处了。
看守的杂役见他举止有异,挥舞手中的节鞭呵斥:“看什么呢!郎君吩咐了只让你出来放风一刻钟,贵人快到了,快些回去!”
李修白敛眉,神色自若地随杂役往回走。
恰在此时,那隔绝偏院与正院的三把大锁竟一把接一把被打开了。
随即,一袭妃色的裙裾翩然转出,又是那名女子。
女子步步生莲,摇曳生姿。
日光映照下,那张容颜更是明艳不可方物。
如此绝色,举世罕见,若在长安,断不会籍籍无名,除非……她从前刻意遮掩了容貌。
更何况,她能随意出入此地,身陷囹圄仍神色倨傲,不曾向任何人低头。
这身份,这性情,普天之下,有且只有一个人——
李修白凝视着那张绝美的脸,不止明白了这是何地,更知晓了眼前人是何人。
他目光太过直白,惹得康苏勒瞬间阴沉了脸。
萧沉璧倒是很得意,她素来知晓自己美貌,可惜从前刚随父亲参与军政时,父亲顽固,不许她公开露面,她竭力争取之下,父亲才准许她带着银甲面具出面。
后来把父亲弄死之后,她独掌大权,牙将们个个骁勇善战,嚣张跋扈,为了震慑边将,她便继续戴着面具,只有魏博的心腹们才知晓她的真实面貌。
久而久之,由于她手段狠辣,外界竟传言她“形如恶鬼,心如蛇蝎”。
简直惹人发笑!
不过,萧沉璧倒不甚在意。毕竟流言越夸张,别人便越畏惧她。
也是多亏了这面具,敌军也不知晓她的样貌,甚至以为她貌丑无颜,所以她顶替叶氏女的身份才如此顺利。
如今摘下面具,无论行至何处,总免不了黏腻的目光,反倒令人生厌。
眼前这姓陆的,心思缜密,竟也未能免俗!
萧沉璧乐得用他来刺一刺康苏勒,便愈发摇曳生姿,款款朝李修白走去,曼声道:“几日不见,先生病可大好了?”
李修白微微笑:“劳贵人挂念,虽没大好,但走动走动还是可以的。”
“不就一个寒症吗,有那么难治?康院使,你到底有没有尽心?”萧沉璧睨去一眼。
康苏勒颇为不快:“是他根骨不好,便是再好的药也不能立竿见影,您想多了。”
“是么。”
萧沉璧哼笑,心知康苏勒这等心胸狭隘之辈,必定私下克扣甚至针对这个姓陆的了。
不过,她压根不在意这姓陆的好没好透,只要他这两个月内死不了就行。
于是萧沉璧也并未帮他说话,只是道:“能走动便说明好的差不多了,既如此,还不带路去西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