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巧他失踪已近一月,对期间长安的婚丧嫁娶一概不知,一时之间实难猜出此女究竟是何方神圣。
李修白半生坎坷,惯于蛰伏隐忍。此番虽陷囹圄,暂无性命之虞,他倒不甚忧虑脱身无望。
他忧虑的是母亲和手底的那些心腹们。
他失踪月余,只怕众人皆以为他已身死。原先定下的诸般谋划恐怕已因此中断;多年苦心孤诣的筹谋,亦恐将付诸东流……
李修白深深蹙起眉头。
他从不信天命之说,但与那位永安郡主,或许当真八字相冲?
否则她何以屡屡坏他大事?
不过,那日燕山雪崩如排山倒海,那位郡主怕也难逃此劫。
若真如此,魏博藩镇失了主心骨,日后倒是少了一个劲敌,此番遭难,也并非全无益处。
当务之急,是设法尽快脱身。
而欲脱身,必先养好这身伤病。
想到这里,李修白端起案上那碗犹带余温的药汁一饮而尽。
比起前些日子那些聊胜于无的汤药,此番医工所开之方,倒是对症了许多。
——
夜色渐深,宵禁之后,长安城大街上空无一人,坊市内也渐渐安静下来。
直至次日放禁之后,大街上才重新热闹起来。
长安无一日不繁华,各种大事小情,随风飘散,酒肆茶坊向来不缺谈资。
而长平王突逢变故,为国尽忠要算近来的头等大事了。
三日后便是长平王下葬之期。这位亲王英年早逝,且死因蹊跷,隐隐指向河朔三镇,坊间议论愈发热烈。
连带着魏博进奏院门前,也多了许多探问消息或借机攀谈之人。
康苏勒对此早有预料。他将买来的奴隶尽数安置在后院西厢房,严加看管,光是通往此处的门便设了三道重锁。
因此,尽管前厅访客络绎不绝,却无一人知晓后院隐秘。
同样,被关在西厢的李修白,也彻底断绝了与外界接触的可能。
此刻,因为长平王的丧仪,萧沉璧也被折磨得苦不堪言。
身为长平王的遗孀,这是她首次在长安的宗室贵戚面前正式露面,礼数容不得半分差池。而她假冒的身份——幽州叶氏女,不过是个五品刺史之女。
王府上下理所当然地认为她不谙皇族规矩,老王妃特遣来女官对她进行严苛的教习。
其实,萧沉璧身为魏博节度使之女,三岁开蒙,五岁便得外祖延请名师教导,所受教养绝不逊于长安贵女。
只是魏博地处河朔,胡汉杂处,其礼仪规制与长安世家大族确有不少差异。
她心中虽不屑于这些繁文缛节,但为了维持对“亡夫”的一片“深情”,不得不耐着性子跟随老王妃身边的女官从头学起。
所幸她天资聪颖,两日下来便已掌握七八分,赢得府内一片赞誉,连向来古板的老王妃,面色也稍稍和缓了些。
实则,萧沉璧心中早已盼着李修白早日入土为安。
毕竟停灵一日,她便需守灵一日。
日日假意哭灵,再这般哭下去,她怕要挤不出眼泪了!
——
终于,下葬的日子到了。
素来幽静的长平王府宾客如云,车马盈门。往来者穿朱着紫,不是皇亲,便是国戚。
连圣人也遣了内侍省重臣、左神策军中尉王守成前来致祭。
这样大的场合,因丧子悲痛病倒的老王妃自然也要出面。
她出身博陵崔氏,乃是头等士族,虽面带病容,但礼数无一处不周全。
萧沉璧随侍在崔王妃身旁,神色哀静柔婉,但待人接物落落大方,无一丝小家子气,应对得体。
最令众贵妇娘子惊异的是,这位新寡的夫人竟生得如此明艳照人,堪称国色天香。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简直移不开眼。
萧沉璧也趁机与在场的公主、郡主及各世家娘子攀谈结交。
她深知长安贵戚关系盘根错节,多结一份善缘,日后便多一条门路。
她如今的身份是长平王遗孀、忠臣之后、圣人亲封的乡主,在长安也算一时风头无两的人物。
加之她姿态谦和,贵妇娘子们倒也乐于与她攀谈。
但也有例外。
譬如,当下争储争得最火热的两位亲王的王妃——岐王妃和庆王妃,对她就颇为冷淡。
瑟罗在萧沉璧的巧妙安排下,已成功留在她身边做了贴身女使。
对于这两位王妃的冷淡,瑟罗很是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