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如此,我一旦有机会出门,还是恨不能把整个宣城的每条街都逛一遍,把每个摊上的东西都吃一吃,贞仪陪着我逛了半天,又给我买了一堆糕点,忽然问我,城中的书肆在哪里。我小时候曾经随母亲去书院送东西给哥哥,隐约记得书院旁似乎有几家书肆,便带她往书院的方向去了,书院周围比街市上冷清不少,再加上天热,街头巷尾只有知了在叫,却看不到几个行人。等到前面街角出现了一面书肆的旗子,贞仪登时加快脚步赶了过去。
此时已近是下午天最热的时候,书肆老板正趴在柜台上打瞌睡。我们静悄悄地进去,他竟然毫无察觉。贞仪先是绕着整个铺子走了一圈,最后在角落里的书架前驻足,一本一本地翻了起来。我走到她身后,搓着手悄声问:“我能看看么?”贞仪头也不回,“想看就看!”
那时她手里正拿着一本落了些灰尘的书,呆在那里若有所思,我便多看了两眼
“《筹算易知》……这本书是讲什么的?”“这本书是给不会算数的人初学筹算用的”
“哦……筹算是什么?”
“就是用算筹来算数”
“算筹?那又是什么?算数……不都是用算盘吗?”
“算筹是用一些同样长短的小棍子,摆出不同的形状代表数字来计算”
“棍子?摆来摆去的岂不是很麻烦?”
“丫头,这妳就不懂了——”书肆老板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上上下下地打量贞仪,那眼神仿佛亲眼瞧见了母鸡打鸣,公鸡下蛋
“算盘有算盘的方便。只是会用筹算的人呢,即使身边没有算盘,折几根树枝枯草就可以计算,别有一番便利”
贞仪微微颔首,笑而不语
我瞪大眼睛,“原来如此,嫂嫂,妳是想学筹算吗?”贞仪还没答我,那书肆老板忙不迭地推销:“小娘子妳找对书了,这本书《筹算易知》是江宁的算学家王德卿所著,有图有字,简单易学,妳只要认字就能学会。我这就剩下最后一本了,半卖半送,只收妳——”
贞仪把那本书放在他跟前,又逛到另一个书架前,“成,我再挑挑”
我怕再打扰贞仪,就自己去翻书。书肆摆在最显眼的位置的,居然是些传奇话本。等到贞仪拿了几本书给老板看,我也选了两本书名似乎还算有趣的,问:“嫂嫂,我能不能买这两本?”
贞仪瞥了一眼,眉头微蹙。我连忙放了回去,“算啦算啦,我不买了”
贞仪买好了书,我们仍旧沿着原路回去。她把那几本书抱在手中,侧过头问我:“妳明明想买那两本书,为什么又不要了呢?”
我坦白交代:“我看嫂嫂脸色不好,想来那也不是什么好书,就不要了呗。”
“我觉得不好的书,就真的不好么?”
她这一反问,我就又懵住了
“因为我也不知道什么书好不好啊……妳读过那么多书……我自然相信妳!”
“我在妳身边,妳可以靠我来分辨一本书的好坏,假如我不在妳身边,妳又当如何?”
“妳不在我身边……”我顿住脚步,无奈地看她。哥哥觉得那些都是无用的闲书,母亲更是把它们看得像洪水猛兽。我在家也只敢藏着掖着偷偷地看,还能怎样呢。
“我不知道”
“把那本书买回去呀,看完就知道啦”
“哈?!”我突然觉得自己就是头大蠢驴,贞仪拉着我往前走,笑说:“其实那些书也谈不上不好,妳觉得我那会子脸色不好,只是因为我觉得它们还够不上‘精品’。倘若妳真的想看,我还是会给妳买的。妳现在还小,多看看也没坏处。不只是看书——这世上的很多事,都要靠妳自己多看看,多想想,才能分得清好坏”
“自己……分得清好坏。”我下意识地重复她的话,“嫂嫂,以前从来没有人这样和我说话”
我没有再说下去。所有人——就连一年也见不了一次的姑姑婶婶们,对我说的永远是这样才对那样才好;仿佛我只要乖乖地听了她们的话,就能一生顺遂,万事大吉。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这个事儿是好是坏,妳自个儿琢磨去。
贞仪摸了摸我的头,“现在有了”
3。